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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玉聲好半天沒說話,他心裡頭一次這樣的亂,覺著原來死亡是這麼的近,近得簡直讓人心慌。

  年輕的時候去西北,被關起來當人質,破門外就是端著槍的兵,他似乎也沒怎麼怕過。是不是人越上了年紀,就越怕死呢?

  他瞥了孟青一眼,說,“那個張大夫,聽說是北京來的,是治腫瘤的名醫呢,你還瞞著我呀?”

  孟青僵了一下,連忙解釋道:“是,大夫跟我說了,是是腫瘤復發,要觀察看看做不做手術,不做的話也沒什麼,說太小了,等長大點再做。這有什麼呀?他拿不準,所以請了老師來看。你呀,就是怕你多想,才不敢告訴你。”

  傅玉聲卻不理他,問道,“是不是大夫要找家屬,所以你們才把少瑜叫過來的?”

  “你這人,疑心病真重,她打電話到家裡來,聽說你進了醫院,難道不要來看看嗎?”孟青說,“她就算不是你太太,也是你的朋友。”

  他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挑不出半點錯處。可傅玉聲心裡慌得厲害,砰砰砰的直跳,就好像被人按住了胸口,簡直喘不上氣。

  兩個人在一起這些年了,這個人說沒說謊,他還是看得出來的。這些話聽著好聽,他卻一句也不信,也不知是誰教的。他的身體,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底子不好,又上了年紀,也不是沒做過手術,那時候恢復得就很慢了,現在呢?更是可想而知了。

  他躺在床上,轉過身去,不肯看他。

  孟青試探般的撫著他的肩,小聲的哄著他,“又生氣啦?氣我瞞著你,是不是?”

  他的鼻子發酸,抓住孟青的手,親了親,然後哀求道,“好阿生,我不開刀了,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孟青不由自主的攥緊了他的手,卻很堅決的說道,“小手術,你別怕。這位張大夫很厲害的,做好了我們就一起回家。”想了想,又說,“要是過兩天他說太小了不用做,我們就不做了,好不好?”

  傅玉聲聽他說得信誓旦旦,一點也不像以往自己生病時那種慌亂無主的樣子,就忍不住要相信他,覺著是自己想多了,倒有點不好意思,訕訕的說,“我真是老了,怕死得很。”

  孟青湊了過來,溫柔的親他的眼睛,喃喃的說,“誰說的,你一點都不老。”

  傅玉聲笑了出來,“胡說!那不成妖怪了?”

  孟青見他終於笑了出來,鬆了口氣,坐在床邊繼續哄他,“真的,那些年輕人,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

  傅玉聲撇撇嘴,不理他,突然想起一件更要緊的事來,“你又把我的眼鏡藏哪裡去了?我要看報。”

  自從他再一次住院,孟青就不喜歡他太過操勞,連報紙也不許他多看,怕他費神。就算他說要看,孟青也不肯拿眼鏡給他,自己取了報紙過來,一句一句的小聲念給他聽。

  他眼下頭一件關心的要緊事,就是朝鮮戰場的戰事,第二件,就是國際上的經濟形勢。

  玉庭遲遲沒有消息,他總是很揪心的,看看報紙上的捷訊,聊以安慰罷了。公司的事孟青不許他再管了,他雖然擔心,卻也沒法子,所幸的是公司里都是老職員,總不至於群龍無首,亂了陣腳。

  振玉每天都來,尤其是中午的時候,孟青嫌醫院的飯不好,總是回去看著傭人做好了再帶過來。振玉就替孟青念報紙給他聽,念著念著就忍不住要加入一番議論,倒也很是熱鬧。惹得護士經常過來巡視,兩人便仿佛小學生一般噤聲不語,人一走,便又故態復萌。

  不過這孩子很有些執拗的地方,實在讓他想起當初的孟青。

  這些日子因為他住院,振玉醫院學校家裡來回的跑,也很是疲累,孟青叫他不要來了,他卻不肯,照樣每天跑來好幾趟,還時常的從圖書館借了新書帶來給傅玉聲解悶。學校太遠,孟青心疼他這樣辛苦,只許他一天來一趟,來了也堅決的趕他走。傅玉聲看他們父子都這樣頑固,就對孟青說,“他這個倔脾氣,真是跟你一模一樣,你還訓他做什麼?對著鏡子說你自己兩句就是了。”

  第346章

  孟青辯解道,“誰說的,我當年可沒他這麼倔。”

  傅玉聲一時沒忍住,終於笑出了聲來。

  孟青泄了氣,無奈的說道,“好吧,你說說看,我還有什麼毛病?”

  傅玉聲用手拍拍身邊的空位,孟青老實的坐了下去,等著聽他說下面的話。

  傅玉聲靠在他的身上,半閉著眼,笑嘻嘻的說,“除了這個,再沒什麼毛病了。”

  孟青瞥他一眼,道,“我不信,你不是總嫌我象塊木頭嗎?這時候又覺著我沒毛病了?”

  傅玉聲想了想,點點頭,附和道,“這也算一條。”

  孟青好笑起來,又問他說,“還有呢?不是嫌我對振玉太嚴厲?”

  傅玉聲哦了一聲,拍了一下手,笑吟吟的說,“對,這個也得算上。”

  孟青替他揉手,因為他早上連著寫了幾封信,嚷嚷著說手疼,一面說,“還嫌我不夠進步,這也得算一條了。”

  傅玉聲睜開了眼,擺了擺手,“這還真不是。我呀,我也不夠進步,總有些小資產階級的思想。”

  孟青卻說,“我覺著你這樣挺好的。”

  傅玉聲樂了,忍不住追問,“真的沒毛病?”

  孟青想了想,才說,“你呀,你什麼都好,可就有一樣不好,從我認得你,你就太喜歡招蜂引蝶。”

  傅玉聲連連叫屈,“哪裡有呀,那都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孟青抬眼看他,說,“哪有?眼前不就是嗎?今早是誰夸護士頭髮燙得漂亮?”

  傅玉聲一時啞然,片刻之後頗無賴的說:“是燙得挺好看的呀。我只是夸一下嘛,實事求是,你不能不講道理,是不是?”

  孟青很輕的哼了一聲,不再跟他就這個問題拉扯不清了。

  後來手術還是沒有做,傅玉聲很是快活,天天念叨說要回家。孟青卻沒有他料想的那樣高興,在他再三的催促下,才打了電話叫司機過來接人。出門的時候,又把他包得嚴嚴實實,傅玉聲好笑極了,說,“哎呀孟老闆,這裡是上海你還曉得啊,不是東三省!”

  孟青說,“你呀,就是小資產階級情調太重,愛臭美,穿得少,所以總是著涼,你講什麼都沒用,讓你穿幾層就穿幾層,少一件都不成!”

  這哪裡還講得過?只好乖乖的聽他的話,讓穿幾件就穿幾件了,只是覺著丑,不大高興,一路上就在催,快快快,快點到家,實在不想被人瞧見。

  抗美援朝的時候,因為軍需品供應量突增,政府發現了一系列貪污事件,於是在全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三反五反運動。

  傅玉聲也聽說各個公司工廠都在搞,就疑心孟青是因為這樣的局勢所以不肯讓自己回去。可他覺著,這於他也沒什麼影響呀。他只有一個貿易公司,職員也都是舊時的老職員,對他忠心耿耿,況且他回國,原本就不是抱著囤積財產的目的而回來,有些時候甚至是補貼了自己的積蓄進去給公司的人開薪水,實在沒有對不起國家的地方。

  他出了院就住在孟青那裡,怕住在福熙路太招人矚目。偶爾去公司,才知道他進醫院後,有人向工作組揭發他,說他私套外匯,後來工作組要調查,公司的老職工就把帳簿交了出去,查出來原來所謂私套的外匯是他拿自己的美元倒貼,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可還有不住工商界的人向工作組揭發他,只是不知怎麼的被壓了下來。

  陸少瑜來看過他幾次,總沒有玉庭的消息。她對這件事很內疚,安慰他說,“你也別太擔心了,他這樣的大學生,總不會上第一線的。”

  倒是他回家以後,竟然收到了一封從東北寄過來的書信。玉庭也不知託了什麼人,等到木已成舟才寄出來,說已經奔赴戰場了,希望他不要掛念,信里抱怨說部隊上只肯讓他做翻譯,又說有捷訊會再給他寫信的。

  傅玉聲總算是鬆了口氣,當下就寫了一封長長的回信,結果孟青去給他拿到郵局投遞,郵局的人說,這是東北的地址呀,這時候這個人肯定已經奔赴朝鮮了,寫這個地址,跟部隊沒絲毫牽連,怕收信的人收不到。

  孟青就沒敢寄,也沒敢告訴他,就這樣瞞了他好些日子,結果玉庭第二封信寄過來以後才露出馬腳。

  這下可把傅玉聲氣壞了,好幾天沒同他說話,孟青天天翻著花樣哄他。振玉偶爾撞見,實在看不下去,就說孟青是封建主義的愚忠,實在是要不得。

  結果把孟青惹怒了,父子兩人為了這件事,倒大吵了一架。

  第347章

  傅玉聲在隔壁簡直如坐針氈,幾次想要走過去勸架,卻又不敢走近,最後還是讓老傭人過去幫忙勸了勸。

  孟青忍著怒意走過來,傅玉聲卻早就忘記了自己還在同他生氣,埋怨他道,“你同他吵什麼呢?他說得也不錯,你就是太讓著我了。”

  孟青捨不得同他吵的,忍住了沒辯駁,只說,“都是我情願的,不干旁人的事。”悶了半晌,又說,“你是我的人,我讓著你,有什麼錯處?”

  傅玉聲笑出了聲,說,“那你同他說嘛,你是和我拜過堂,成過親的,是一家人。”

  孟青瞪了他一眼,氣他故意說這樣的糊塗話,答道,“那你先同陸小姐說。”

  傅玉聲頓時變作了啞巴,摘下了眼鏡來,裝模作樣的擦了起來。

  給玉庭的第二封信很快的寄了出去,傅玉聲很是惦念,每天都要問有沒有收著回信,傭人聽見都笑,說少爺心這樣急。

  孟青對著他,脾氣總是很好的,說,還沒呢,明天再去看看。

  傅玉聲堅持要去公司,孟青拿他實在沒辦法,只好答應了:“你要喜歡去公司,那就去吧,一個禮拜去兩三天就好,行嗎?”

  傅玉聲在艱苦的交涉中取得了這樣一點小的勝利,很是得意,所以見好就收,得寸進尺的要求也不再提了。

  他去公司的那幾天,孟青總是陪著他。他在公司里辦公,怕孟青等著無趣,就撥出半個小時,讓他教公司的職員打拳,美名其曰強身健體,大家也非常的歡迎。

  日子就這樣尋常的過去了,玉庭的信寄來的時候,於他,總算是一種小小的安慰。當然,他更盼著韓戰快點結束,玉庭平平安安的回來就好,對於別的,實在沒有什麼苛求了。

  每當前線傳來捷報,傅玉聲的心情就頗受鼓舞,他還同孟青說,等到戰爭結束,廷玉也就能回來了,那時候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比什麼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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