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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青躲著他,一個人坐到了船的另一頭。

  傅玉聲起初也不做聲,後來實在忍不住,便同船家說起話來。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他,逕自的只管說,只是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也不知旁人能不能聽得清。

  他說起他有一個朋友,他說得十分含混,並不曾提起是男是女。他說到起初同這個人如何認識的,又說起大都會的槍擊案,說到後來陸少棋如何在西服店前拿槍嚇唬他,一直說到陸少棋是如何得了消息,一路北上去找他,說到這裡時,他突然沉默了。

  千里迢迢不顧安危去找他的,其實並不止陸少棋一個人。

  他想起陸少棋時,仍記得那時心裡的震動和感激。他也是從那時起對陸少棋改了觀,覺得和這個人一起也未嘗不可。

  可他在西北時,聽說孟青竟從南京一路打聽他的蹤跡而來,心裡又驚又喜,簡直沒了主意。歡喜的是,原來自己在這個人的心裡分量這樣的重,擔憂的卻是,這個人一路趕來,若是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好?

  他看著船尾的孟青,突然很想問一句,若是你不曾去西北,若是我出了事,如今你要怎樣?難道也會這樣對鳳萍不理不睬嗎?也會兩人分坐船首船尾,一言不發嗎?

  大約不會。

  畢竟這個人也曾親口說過,是要好好的同鳳萍過一輩子的。

  傅玉聲想到這裡,胸口發悶,便不再開口了。

  到城裡的船搖了幾個時辰,路上孟青除了拿點心和茶水給他,再也沒同他說過什麼話。到了城裡,依照他來時的經驗,要略歇一歇,便要找夜船去南京了。船還未停穩,孟青便走到船頭來,問他要不要去城裡吃頓飯再回來叫船。

  傅玉聲猜他這是要送自己回南京的意思了,心裡輾轉許多念頭,恨不得這一路上再長些,又怕他耐不住這長路,患得患失,也不知究竟是個甚麼滋味。

  他想請孟青同去城裡吃頓飯。孟青卻搖頭說,“我去找條船。三爺上岸去吃吧,吃罷了,走一走,動一動。等等上了船還要坐很久才能到南京呢。”

  他這樣一說,傅玉聲便有些生氣了,說:“孟老闆,你既不許我再來,難道同我吃頓飯也不肯嗎?”

  孟青正要上岸,聽他說了這麼一句,就頓了一頓,才說:“三爺,你去吃吧,我在這裡等你。”

  傅玉聲不料他竟是這樣的固執,不免生著悶氣,獨自一人吃了一頓飯。

  城裡的飯館自然和南京沒有辦法相比,傅玉聲這頓飯吃得簡直胃痛,在飯館裡坐了很久才緩過來些。回到岸邊,孟青已經找好了船,一個人坐在船頭望著河面,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連他回來也不曾留意到。

  傅玉聲遠遠的站在岸上,默默的看了他許久,這才走了過去,出聲喚他。

  孟青回過頭來的樣子很是驚訝,似乎沒料到他會這個時候回來。有那麼一瞬,他覺得孟青似乎會和以前一樣,看著他不由自主的笑出來。可眼前的這個人只是點了點頭,客氣的叫了他一聲三爺。

  傅玉聲心裡簡直是說不出的失望。他不知這一路上他到底還要失望多少次,也不知他到底還要後悔多少次,這仿佛是一場漫長的苦刑,他盼著這刑罰快些結束,卻又實在害怕這一場完結。

  孟青已經和船家吃過了飯,等他一上了船,就招呼船家開了船。孟青找的這條船比他來時的略差些,卻也算得上是好的了。傅玉聲胃裡仍是不大舒服,也不好說什麼,就到船里躺下了。

  他昏昏噩噩的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就覺著額頭又冷又熱。愣愣的坐了片刻,才覺著身上也發起冷來,不由得咳嗽了兩聲。他的聲音很低,孟青卻聽到了,彎身進了船里,問他是不是要水喝。他要說話,卻發現嗓子啞了,幾乎說不出話來。孟青吃了一驚,連忙伸手探他的額頭,摸了片刻,就發起急來,說:“你的額頭怎麼這麼燙!”正好船上有燒著的熱水,便又急忙的倒了一碗給他喝。

  喝完熱水,便好些了,傅玉聲怕他擔憂,就沒有說自己胃病的事,只說:“怕是剛才吃飯時受了些涼風,也沒什麼要緊。”

  孟青沉默半天,才說:“你實在不該來這種鄉下地方,萬一,……”他把後面的話都吞了下來,眼神有些嚇人的看著他。

  第208章

  傅玉聲被他看得胸口發熱,就說:“哪裡有什麼呢,等我再睡一覺就好了。”孟青卻又給他蓋了一張被子,說:“你先躺著吧。”

  傅玉聲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坐在那裡都要發暈,聽他這麼說,就老實地躺倒了。孟青給他掖好了被子,起身正要走,他慌忙的伸手抓住,說:“別走!”

  孟青怔了一下,垂下眼,說:“我問問船家能不能回城裡。”

  傅玉聲發著熱,整個人都犯起了糊塗。他很怕孟青把他放在城裡自己回東台,抓緊了孟青的手不放,問道:“你不是不許我再去東台嗎?”

  孟青就有點生氣了,說,“別說胡話,你發著熱症呢!”

  傅玉聲見他避而不答,突然說:“胡話嗎?我說過的何曾是胡話?只是你從來都不信,一個字都不曾信過!”他有無數的傷心,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走錯了一步,就一步步的都錯了,想要挽回,都無計可施。

  他從不曾這樣用力的想要抓住一個人,可他明明知道自己沒什麼力氣。

  那個人的脈搏在他的手心裡一跳一跳,慢慢變得清晰有力,就好像他攥著這個人的心,只要他不放開,這火熱有力的跳動就是他的。

  傅玉聲難受得厲害,不由得低聲的哀求道:“阿生,別走,陪我躺躺吧。”

  孟青僵在那裡,說,“可你身上這樣熱!”

  傅玉聲不由得笑,連胃痛都忘記了,就說:“哪裡有你身上熱呢?”

  孟青一下子就不說話了,傅玉聲心中懊悔,就說:“我睡一覺就好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還不知道嗎?”

  孟青又伸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試了半天,才勉強說道:“那你就好好歇著,別再說話了。”

  傅玉聲微微的笑,這樣體貼的事,這個人做來,總顯著有些笨拙。

  他喃喃的說道:“我不說話。”他想,可我心裡總是忍不住要想著你,怎麼辦?

  孟青出去教船家快些開,說要早些到南京,又打了水進來,用他的手帕沾濕了給他擦臉擦手。

  掛著的船燈隨著船身輕輕的搖晃著,昏黃的光和孟青的身影交疊著落在他的眼瞼上,讓人沉沉欲睡,他卻仍是緊緊的抓著孟青的手腕,捨不得放開。

  他閉著眼睛,整個人都昏沉沉的。孟青有些笨拙的替他撥開被汗水打濕的額發,用勺子餵他水喝,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腕。

  這條小船陷落在這濃稠沉寂的夜色中,就好像這是與世隔絕的另一方天地。

  這世上沒有別的甚麼人,只有他和阿生。在這仿佛凝固的時光中,耳邊的水聲那麼的輕盈柔軟,就好象這一路會永遠這樣一直的走下去。

  他想著,我也想過要忘了你,可偏偏忘不了……

  他握著那個人的手,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夢裡那個人撫摸著他的額頭,掌心的熱度讓人無比的心安,卻又那麼的理所當然,就好像曾發生過千百回一樣。

  夜半的時候,他就好多了。大約是喝了熱水,又出了汗,胃裡也舒服了許多。孟青見他醒來,就摸了摸他的額頭,也鬆了口氣。

  到南京時,天還未亮。孟青把他叫醒,又在碼頭上叫了黃包車,一路把他送到了家。

  傅玉聲知道他終歸還是要回東台的,只恨自己的病不能再重一些,卻不能開口挽留他分毫。

  孟青拱手同他道別:“三爺,你多保重!”不過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說完轉身就上了車,催促車夫趕去碼頭。

  第209章

  傅玉聲一直目送著黃包車離去。

  他匆匆的去了,又倉皇的回來,這一程,終究是一無所獲。

  傅玉聲過了幾日才回到上海。

  去年年底的時候歐洲和美利堅的局勢都不大好,到了這一年,便愈發的變幻莫測起來,國外的銀價跌落得厲害,國內的銀價卻猶自不變。猶太人葛立芒知道他在銀行有相熟的朋友,便和他商議這件事來。

  傅玉聲因為辦船運公司開銷太大,已經將手中另一家紗廠的股票盡數變賣了,還向銀行借貸了大量的資金,其間也曾動起了變賣房產的心思。這個消息來得恰到好處,他和何應敏便定了主意,要賭上一賭,想賺這一筆投機的錢。

  到了五六月份,國外的銀價簡直落了三成有餘,他們也因為這件事大賺了一筆。

  傅玉聲從東台回到上海,手頭其實堆積了許多公務和私事。可他頭一件,就是給陸少棋寫了一封長信。

  他在東台鄉下想不明白的事,在回到上海時,也漸漸的明白了。如今他和陸少棋遠隔著千山萬水,也不知是否還有相聚的一日,他既然對陸少棋沒有那種念頭,便不該拿著兩年之約當擋箭牌,拴著人家不放。

  他信寫得很長,厚厚的一疊,無非是寫了自己對他並無半點愛情,不該抱著欺瞞的態度荒廢他兩年的歲月。又寫到兩年之約於他,仿佛一個沒有鎖的囚籠。他公司的事情忙碌,並沒有閒情去同誰戀愛,可他卻不願少棋受這樣的約束,他在信里寫道,玫瑰那樣的扎手,卻總有許多的人愛她。我想你的性子是驕縱了些,可到底有著家庭的緣故,並不能獨獨怪你自己。況且你原本也有很好的一面,經歷了這樣的事情,想來也受了磨礪,改了脾氣,本該有適合你的愛人同你一起。

  他又在信里寫了許多自己的不是,總而言之,就是要了斷兩人之間藕斷絲連的關係罷了。

  寫完之後自己也念過一遍,仍是覺得這樣一封信寄了出去,實在頗為可恨。他在這個關頭寫上這樣一封信,倒好像是因為陸家失了勢,所以他這樣著急的撇清。

  可他仍是去了租界的郵局,將這封信寄了出去。從此之後,又多了一樁心事,每日都牽掛在心。

  他回到了上海,仍一直住在福熙路這裡。結果為了這個緣故,夏天的時候還出了一件大事,鬧得厲害極了。

  因為近來電影院裡有了有聲的電影,眾人都紛紛慕名去看,一時影院裡人頭攢動,成了一件極熱鬧的事。傅玉庭在學校念書,若是沒有放假,每星期便只能休星期日一天。有時楊秋心便帶著傅玉庭去看電影。

  卻不料有一次在電影院外被電影公司的人瞧見了。大約是她生得美麗出眾,所以被人邀去出演一部電影。楊秋心原本就是一個活潑大膽的性格,自己對於這件銀幕上的事又很有些興趣,只覺得像是在玩一樣,便滿口的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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