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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小孩子,雖然脾氣不好,但還是挺坦率的。
就只不知道為什麼和班上的羅一輝關係不好。哪天總要抽個時間,抓住羅一輝那小胖子問問。
之後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主要孔揚實在是個會講話的人。撿了許多在英國時有趣的事說了,連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的齊悅最後都聽了進去。
李晉東又心下有愧,眼見徐靜圓一點都不因他以前的無禮對他冷淡,反而尤勝往日,知道他外婆去世,將他好一頓安慰,又說和李家二老許多年沒見,要請他們吃飯。李晉東心中感動,就努力逢迎,哄得徐靜圓不住地笑。
李晉東自己心下也是鬆了口氣。
晚飯過後齊悅回去自己房子,李晉東坐了一會兒,也告辭要走,卻被孔揚攔下來。
“我有東西送給你。”孔揚指指樓上。
李晉東倒沒想到孔揚能這麼客氣,但還是跟著孔揚走向他三樓的房間。三層一層都是孔揚的,他撿了最大一間做臥室,連著陽台,可以看到底下瀲灩的湖景。
初三中考那一陣子,徐靜圓說這裡靜,把李晉東接過來住著複習。兩個男生嫌屋子裡悶,晚上就睡在陽台,結果肚子露著,都著了涼,把兩家弄得好一陣雞飛狗跳。
李晉東站在房間正中,看著那片寬闊的露台,想起之前種種,不由微微一笑。
“你等等啊。”孔揚還在翻箱倒櫃:“我一時忘了放哪裡了。”
李晉東隨便在房間裡走了兩步,問:“是什麼東西?”
“你猜。”
“……你快找吧。”
孔揚在屋子角落擺了座博古架,掛了帘子,裡面塞滿東西,李晉東以前特愛順上面的變形金剛模型回去。七年不見,也不知道東西少了沒有,他飛快地走過去掀開帘子。
眼睛掃了一圈,他卻猛地愣住。
正對著他的那一層,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上頭,擺了一對耳環。
耳環通體銀白,墜子是流線型的水晶,水珠也似,燈光下仿佛隱隱有波紋流動。只是大概年代久了,銀質的環上覆上了一層淺淺的鐵鏽,看著很有點殘破。
但李晉東並沒覺得殘破。
他只覺得心上又被猛敲一記。
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把那耳環拿起來。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抬起的手腕竟然有些顫抖。
可還沒有碰到,孔揚忽然在他身後道:“你幹什麼呢?”
李晉東像是做賊被捉到似的,身體一僵,片刻還是拿住了那對耳環,慢慢轉過身去。“這個……”
“這什麼?”孔揚眉毛一皺,大步走過來。
這什麼?李晉東不敢置信地看向孔揚。卻發現孔揚的眼神里真的是疑惑。
“你不記得了?”
孔揚好笑地看一眼李晉東:“我手邊這種東西多了去了,你以為我每個都記得?”
李晉東胸口一悶。
孔揚長得俊美,從小就招女生,確實手邊戰利品一大堆。但絕不是這個……這個,絕不能只是一樁普普通通的戰利品。
因為這個……
“這是田甜的耳環。你忘了?”
孔揚神色一滯。
李晉東已經低下頭去,看著掌心裡的那對耳環。嘴裡兀自在說:“她摘下來還給我,被我扔了,原來又被你拿了去。孔揚,我竟不知道你有這種癖好……”
誰知孔揚忽地伸手過來,一把捉住了李晉東的手腕,另一手竟要去搶他手心裡的耳環。
李晉東大吃一驚,但他哪裡是好相與的,看到這對耳環又正好心裡悶得慌,像是有火順著心臟一路往上熊熊地燃燒。當即空著的一拳就揍了過去,狠狠砸在孔揚的臉上。
孔揚沒有防備,吃痛往後踉蹌幾步,腳下又一拌,就狼狽地摔坐在了沙發上。
“你犯什麼毛病!”李晉東怒視他。
孔揚抿抿唇,原本有點慍怒的表情就消退下去。只是眼裡仍是沉沉的。“還給我。”
“這是我的東西。”
其實李晉東也沒多想要這個。畢竟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他想忘掉的,早已忘掉了。只是沒想到,孔揚竟會保留著這個。就好像孔揚還在心裡保留著那個女人一樣。
當年那種被背叛的憤怒,針刺著心一樣的感覺,又回到了他的胸膛。
現在想來,原來也還不只是憤怒。
還有嫉妒。
難言的嫉妒。
像最深的夜一樣的、扭曲的、永遠不能說出口的嫉妒。
“李晉東!”孔揚居然叫了他的全名。“田甜雖然還給你,但是你把它扔了。這就不是你的了!”
李晉東氣極反笑:“孔揚,你竟然和我爭這個?你多少歲了?”
“那你自己又多少歲?”
孔揚腳下用力,從床上站起來。他本來就比李晉東要高一點,從小養得貴氣,在國外又身居高位,習慣了威勢,這下站在李晉東面前,臉上緊繃繃地生氣,竟讓李晉東沒來由地心下一凜。
但李晉東這一凜之下,便更加氣憤。
氣孔揚,也氣他自己。
為什麼都要三十歲的男人了,還是這樣沒有長進。
然後忽然之間,他就有點泄氣了。
“還你吧。”
他回身把耳環重新放到盒子上頭,也不再去問孔揚給他帶的什麼禮物,一肩膀撞開孔揚,往門口走去。他這會兒不想看到孔揚的臉,不然一不小心又一拳揍過去,就要把二十多年的交情揍斷。
可偏偏孔揚卻又抓住他。
這男人一向都是慣看人臉色的。更何況李晉東和他從小長到大,誇張一點說,李晉東變個眼神,孔揚就能知道是什麼意思。
但這會兒就像是什麼都再也看不出來,手上力道還大得出奇,能把人骨頭捏碎了。
李晉東剛平下去的火立刻就又騰地上來了。
“孔揚!你他媽真的犯病了!”
他兩眼都要竄出火來,轉頭瞪孔揚,卻見孔揚一臉平靜。
“不要生氣,阿東。剛才我說錯話。你不要生氣。”
孔揚總是哄他。他一生氣,孔揚就給他道歉。現在是這樣,以前也是這樣。他還很吃這一套,覺得孔揚是真心拿他當朋友。心裡常有誰都無法分享的快活。
然而莫名盛怒之下的頭腦又異常清晰,只覺得自己可悲之極。
李晉東一拳就直直揮到了孔揚的臉上。
“我叫你他媽給我放開!”
孔揚往後一退,手卻沒有松,兩個人身體一撞,就一起往地上摔。
門又恰巧這時候開了。
徐靜圓往裡面探頭:“揚揚,阿東,剛才我一個朋友打電話來說禮拜五晚上有個雙人相親呢,你們去不去……”
話沒說完,看著地上倆趴著的人影,頓時沒聲了。
第8章
“這又是在做什麼?”
徐靜圓幫李晉東往手腕上貼膠布。孔揚的力道確實用得太大,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練出來的,居然能把李晉東腕子上捏出一整圈淤青來。李晉東往孔揚臉上連揍兩拳都沒這個動靜大。
“都不想想自己多少年紀了?以為還是高中生呢?恩?”
徐靜圓把膠布貼好,抬眼嗔怪地看一眼坐在一旁沉默的孔揚。
“你說想和阿東重修舊好,就是這麼修的?”
客廳里的燈光明亮之極。仿佛能刺痛人的眼球。
高中時候他們打過一架。他們兩人從小到大都極要好,比親兄弟還親,但那一場架卻打得好像仇人廝殺。
主要還是李晉東衝動。想也沒想抓起手邊的棍子就操著掄上去。孔揚平白挨了好幾下,也心頭火起,他練跆拳道、力氣大,抓住了李晉東的棍子使勁抽下來,又把李晉東往牆邊摔。
一摔摔得力道大了,李晉東一張臉正正就撞在牆上,前額破了口子,瘋狂地流血。
直到今日,回想起來,他仿佛還能感覺到額頭上劇烈的疼痛。
只是那種疼痛對他來說,其實還並不足夠。
後來進了醫院。李晉東傷口包紮好,整顆腦袋裹得像木乃伊,一個人呆呆坐在床沿。
孔揚小心翼翼進來,半跪坐在他身旁,和他一遍遍地說對不起。
孔揚的聲音真的很真心。他也知道那是真的很真心。病房裡其他病人聽著,都很動容,勸李晉東朋友交往不容易,退一步就該退一步。
但他想,那種真心,並不是他想要的。
“是我的錯……”
片刻後李晉東低聲說了一句。
一直不說話的孔揚就有些驚訝地看他一眼。徐靜圓連忙安撫李晉東道:“別擔心,阿姨一定幫你教訓他。”
李晉東搖搖頭。他說:“本來就是我的錯。是我一時腦袋發昏了。想到以前的事。”
他不想再談論這個。只會讓他想到更多從前那些糟心的事兒。屁股底下坐著的沙發柔軟得讓人疲倦,還有那燈光,刺眼的燈光,叫他忽然不願再久留。
因此道:“我得走了。明天還有早課呢。”
徐靜圓立馬狠瞪自己兒子一眼。又忙忙拉住要站起身的李晉東。
“那阿姨剛說的,雙人相親的事……”
李晉東苦笑著撓撓頭:“我回去跟我媽說一下。”
“好好好,那肯定要的。”
徐靜圓笑著贊李晉東孝順知禮,又催孔揚送李晉東出門。
李晉東卻站起來,止住孔揚的動作。
“不用了。”
他看著孔揚那張漂亮的臉上淡淡的淤青,輕聲道:“不用了。”
搭公交回去路上李晉東給何冰掛了個電話。何冰知道兒子和孔家人又好起來了,自然挺高興,畢竟這麼多年來往,兩家親得什麼似的,說斷就斷,不僅可惜,還很尷尬。
李晉東又說相親的事。何冰就更高興了。催著他趕快去。
全因李晉東單身已經一年多,眼看著奔三,何冰也想他快快成家。孔家又是權貴,介紹的姑娘一定是好的。
另外何冰想著,李晉東自小就和外婆好,這幾天傷心又不說出口,別憋出病來,正需要娛樂娛樂。和姑娘家吃飯看場電影,多少能抒發一下。
“若是成了,別忘了答謝人徐阿姨啊!還有孔揚。”
最後何冰這樣說道。
李晉東臉上露出一個自嘲的淺笑。
“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