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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車子到了,男人倏地打開左右對開的門,從門到馬路之間鋪滿了紅磚,青草從縫隙里鑽了出來。不知何時下起了毛毛雨,濡濕的磚頭與青草在烏雲密布的天空下顯得特別鮮明美麗。

  停在門前的白色大車倒車貼近大門,仿佛用噴霧器噴過水一般,車身布滿了細小的雨滴。

  “棉被能馬上鋪好嗎?”老師問道。

  我一時不明白他的意思。原來入棺之前必須讓母親的遺體暫時安置家中,於是我點了點頭。

  老師好像對前陣子在社團活動結束後回家路上發生的事件相當自責,所以才會親如家人的照顧我。

  他陪我一起四處向鄰居打招呼,並與葬儀社、寺廟聯繫,我連親近一點兒的親戚都沒有,要是我自己一個人肯定什麼事都辦不好。

  不但如此,老師還陪我處理存摺和各種文件,父親葬在他長野出生鎮上的墓園,老師替我和那間寺廟聯絡,還要了戒名,決定先暫時在那裡替母親誦經。

  母親身後第三天,簡單的喪禮結束後,我搭車準備回家時,將裝著母親骨灰的白木壇放在膝上。

  我們在附近的一家小餐廳開葷食,我向照顧我的人鞠躬道謝,然後回家。

  我關上雨窗。

  屋外傳來轟隆隆的雨聲,我將母親的骨灰盒與排位放在葬儀公司事先準備好的白色紙箱做成的佛壇上。

  頭頂上的白色日光燈,將榻榻米的縫隙照得一清二楚,我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動彈不得。

  心裡反覆不斷想著,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事情大概也不會變成這樣。母親承受不了那件事的打擊。

  我總覺得自己帶著這種想法一起進了箱子,就像被囚禁在地底的一間小房間裡。

  我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雙腿感到疼痛,我像是虐待自己似的,故意不站起來。這時,屋外傳來聲響,我在雨中聽到從狗屋傳來咯瞪咯瞪的聲音。

  是餅乾在吵鬧。

  這兩三天,我沒心思照顧餅乾,只是敷衍地喂喂飼料,很少跟它說話。我心想,它是因此在抗議吧。但是雨下得太大了,沒辦法帶它去散步。

  別讓我現在再去想這些事情,拜託,讓我安靜一下。

  我心裡這麼想著,決定充耳不聞。但是越想逃避,聲音就越清楚地傳進耳朵里。明明雨滴打在屋頂和窗戶上,而且風在窗外呼呼地吹著,但是咯瞪咯瞪的聲音卻像穿過人群而來的人般朝我撲來。

  接著,伴隨著聲響,餅乾大聲地叫,瘋狂地叫,它在向我求救,它在呼喚我。

  真奇怪。

  後來餅乾不再亂叫了,當它十分高興時,會在我身上磨蹭,舔我的手臂和臉,喉頭咕嚕咕嚕作響,不,即使在它小時候,一面亂跳一面使勁全力狂吠時,也不會這樣瘋狂地叫。

  我從榻榻米上跳下來,因為雙腿麻痹而重心不穩,手撞到了牆壁,月曆掉在榻榻米上,圖釘也從牆上脫落,但我無暇撿起來。

  我打開紙拉門,半拖著腳走到玄關,一腳踏進拖鞋,伸手擰開門上的鎖。當我拉開門閂時,感覺有人影從霧面玻璃外跑過,我頓時心生恐懼,趕緊將門閂閂上,但旋即又拉開。

  我將門打開五指寬的縫隙,看到一個跑向屋前馬路的女子背影。

  那裡只有一盞路燈,照著昏暗的街景深處,對面人家的籬笆隨風搖晃,葉片正面被燈光照著散發出光芒,而葉子的背面則沒入黑暗中,呈現出明顯的立體感,仿佛無數根深綠色的手指在動著。在這樣的背景里,我看到一把紫紅色的傘,突然嗖的一聲劃破天空,女用傘猛地被吹翻了,女孩子像是要抓住飛走的鳥一般用力抓著傘柄,她一邊抓著傘柄一邊回頭,正好與我四目相對。從她的方向看來,應該只看得到一條影子而已,但是她應該很清楚我正從稍稍打開的門縫中偷看她。

  她是兵頭三季。

  時間仿佛停止了,我與三季之間隔著無數斜斜划過的雨絲,我覺得甚至連雨絲也靜止了。

  三季那好似男孩子的眉毛霎時皺了起來,然後動了動嘴角,我第一次看見她笑。

  風,呼嘯而過。

  4

  兵頭三季快跑離開,仿佛那裡之前就沒有半個人似的,她的身影消失後,我就像將臉靠在鐵欄杆上的囚犯般,從門縫裡往外瞧。

  我就這樣佇立在玄關的水泥地上。

  餅乾。

  過了許久,我才想到餅乾。

  不會吧?

  我頓時怒火攻心,我的腳踩在拖鞋上,甚至沒有穿上。但是,那一瞬間,我連腳邊有什麼都無法思考。

  我一打開咯噔咯噔作響的玻璃門,便直接穿著襪子沖入濕漉漉的屋外,踩在碎石子上面,餅乾的狗屋就在前面,但是我根本不用走到狗屋前。

  它就像個大布玩偶一樣躺在地上,任由粗鐵絲般的雨水拍打。

  我跪了下來,右手摸著它的身體,我不敢相信,這個沒有生命的物體竟然就是餅乾,居然真的就是餅乾。

  我整個人覆蓋住它猶有餘溫的柔軟身體,將臉貼在它身上,嘴巴碰到比雨水更冷的鐵絲。鐵絲緊緊地纏住餅乾的脖子。

  在它嘴巴附近有一塊帶骨頭的生肉,我不知道餅乾是否想吃這塊肉。

  不過,毋庸置疑的是,三季將肉靠近餅乾的鼻尖,然後,她八成就像我現在這樣覆蓋住餅乾,然後勒緊它的脖子。若不習慣和狗相處,要這麼做或許很難,但是,兵頭三季就像摘野花一樣,動作自然且輕易地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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