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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樣的幽深環境下,黎煥難免產生了一種如芒在背、插翅難飛的壓抑感。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幾段蜿蜒曲折的迴廊,又走過中庭一片布置得像迷宮一般的石林,出來的瞬間視野豁然開朗——那是位於整座園子後方的人工湖,一道拱橋橫跨水面,與湖中心的小島相連接。此時此刻,湖水泛著初晨氤氳的霧氣,隱約可以看見水霧之後,一座樣式古樸的三層樓閣。

  蘇雲河行至橋邊便不再上前,轉身對黎煥道:“會長室就在那棟建築的三層,你自己按照門牌去找就好了。”

  黎煥盯著湖心島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然後抬頭迎上師兄的目光,說:“你不去?”

  蘇雲河坦言道:“師兄還有事要處理,現在時間差不多了,就不陪你過去了。”

  聞言,黎煥思維反應很快,幾乎脫口問道:“協會內部的事物你也能插手了?”

  蘇雲河輕描淡寫地莞爾一笑,抬手在小師弟眉心懲罰性地點了一下:“你小子,就不用妄想從我這裡套出話來了,趕緊過去,別讓他等太久。”

  被戳眉心的某人倏地怔住,心裡有些反感這種把他當小孩子的舉動,表面上卻沒什麼反應,而是道:“至少讓我知道‘他’是誰,好有個心理準備。”

  “會長和重燁。”蘇雲河說。

  得到回答,黎煥下意識‘哦’了聲,下一秒反應過來,不禁猶疑道:“可你說的是‘他’,為什麼不是‘他們’?”

  “進了那扇門,你自然就會明白。”蘇雲河眸光柔和,說到這兒別有深意略微頓了頓,像是故意留下一個懸念,過了半晌復又補充道,“你會明白協會這邊發生的所有事,記得小心處理,師兄先走了。”

  說完,不等黎煥再扣,蘇雲河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黎煥沒有選擇,兀自穿過拱橋,朝湖心島走去。

  那棟建築靜悄悄的,完全沒有活物走動或是呼吸的聲響,黎煥覺得奇怪,雖說是非工作時間,可會長本人所在之處安保卻這麼薄弱,就算是要面見青鸞,這沒有把下屬都遣散的道理,難道說那個會長已經信任重燁到如此地步?

  降妖師與妖本是不共戴天的天敵,他們究竟有什麼理由可以相互博取信任?

  黎煥眉心微蹙,沿樓梯上到頂層,在走廊盡頭看見了那扇標有“會長室”字樣的大門。

  沒有任何猶豫,站定同時他起手敲了敲門板,回應他的是吱呀一聲輕響,那扇虛掩的門在敲擊力道的作用下悠悠向內打開——那房間沒有開燈,再加上窗簾緊閉,此時僅有從大門泄露進去的一小片自然光,內部光線非常昏暗。

  黎煥渾身肌肉蓄力繃緊,萬分戒備地站在門口,他眯緊雙眼,幽暗的瞳底妖光逸散。

  在妖的視野中,暗處的一切景象變得清晰起來,黎煥略微一怔,瞬間注意到房間內與大門相對的那張辦公桌後坐著一個人。

  那人穿了套煙青色的中式對開襟的長衫,兩隻手肘抵在桌面上,下頜微低,眼睫垂斂,是個髮絲雪白可容貌卻只有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他像睡著了一般,就連門被打開的響動都沒能驚擾他分毫。

  那景象說不出的怪誕離奇,黎煥難以置信地上前幾步,想將那熟睡的男人看得更清楚些。

  可就在他走進房間的一剎那,身後房門關閉,當唯一的自然光被隔絕在外,一種熟悉的淡藍色螢光亮起,頃刻間數十道引線自黑暗中顯現出來,分別連接在那毫無聲息的會長身上。隨著引線波動,男人仿佛活過來一樣,他抬頭面向黎煥,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和藹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

  黎煥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心裡終於明白了蘇雲河那句話的意思。

  恰在此時,頂燈亮起,有人收回了所有的引線。失去牽引,那微笑的會長面部表情霎時凝固,然後“咚”的一聲栽倒在桌面上,再也沒了動靜。

  垂在身側的五指下意識捏緊,手背經絡暴起,黎煥慢慢轉過身,看向沙發上那個仿佛憑空出現般的陌生男人。

  那人恰巧抬頭,兩人目光凌空相遇,他好整以暇地勾起嘴角,低聲說道:“這世界上最擅長操控傀儡的降妖師卻最終落得被製成傀儡、受人操控的下場,這種懲罰對我們來說是不是很大快人心?”

  黎煥認出他的聲音,說:“是你……”

  “嗯,你與我也算是初次見面,那就正式介紹一下——”聲音戛然而止,男人從容起身,繞過茶几在黎煥面前站定,朝他客氣地伸出右手,“本尊靈獸青龍,你也可以稱呼我為‘重燁’。”

  ——inued

  ☆、第83章 插p.83

  【一觸即發】

  就在對方靠近的瞬間,高階妖獸的威壓不可抑制地壓迫過來。

  幾乎是源於天性使然,妖階低於靈獸青龍的黎煥不自然地蹙了蹙眉,出於本能地朝後退開一步,然後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一退”所表示的意義,身子緊跟著就是一僵。

  象徵順從的退卻早已是妖的世界中根深蒂固的生存法則,黎煥全身肌肉繃緊,面無表情地仰起頭,定定迎上了重燁的眼睛。

  那條龍的人形比想像中的要年輕不少,仿佛是特意留下了能與凡人區別開差異,重燁雖然五官俊逸,但人形幻化得卻並不完全。他眼尾處生著淡青色的鱗片狀紋路,長發銀亮垂順,頭頂的發間甚至長有一小對雪白的龍角。

  黎煥盯著那對龍角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妖一定是個既偏執又幼稚的傢伙,靜了半晌,說:“所以說,降妖師之所以會與你合作,完全是因為他們的會長早就變成了你手中的傀儡,而從這裡傳出去的消息全部是出於你手了?”

  “也可以這麼理解。”收回手,重燁朝黎煥做“請”的手勢,示意他到沙發上落座。

  黎煥沒動,重燁也不強求,而是繼續道:“不過你說的也不完全都是對的。”

  “比如呢?”黎煥問。

  重燁笑笑沒著急回答,轉身走到辦公桌後,他單手懸空,五指微微收攏。頃刻間,淡藍色的靈力凝結成線,受到牽引,伏趴在的桌面上的傀儡身子動了動,繼而抬起頭,將那張蒼白且僵硬的臉朝向黎煥的方向。

  “以人類的年齡計算,若是活到今天,這老傢伙怕是要近二百歲了。”重燁譏諷地揚了揚嘴角,說完便手指一松,仍憑傀儡栽倒下去,然後道,“就算是受靈力影響,降妖師衰老速度相對緩慢,壽命較凡人來說更長,但在經年累月的過度消耗下,也不可能擁有太過誇張的生命周期,而他在成為傀儡以前就已經有一把七八十歲了吧。”

  聽聞此言,黎煥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看向辦公桌後沒有半點生氣的男人,輕聲道:“你給他續命了?”

  重燁說:“也不算續命,你知道的,妖以人魂、人血和人肉為食,其目的就是汲取他們的活力,這其中有以人魂最為滋補,我只是將這淺顯易懂的道理告知他了而已。”

  黎煥瞬間怔住,重燁注意到他的反應,眸底笑意加深,道:“這世上的人多少都有一兩分的貪慾,他身居高位自然是希望在位時間越長越好,所以一開始我們確實是合作關係。只不過人魂可以為他延續魂魄的壽命,卻無法暫停*的衰老,我就只好選擇合適的時機,將他徹底變為不老不死的傀儡,為我所用了。”

  “這樣啊……”黎煥看向會長的眼神冷了下去,“那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重燁道:“他們是降妖師,死,本來就是罪有應得。”

  黎煥不置可否,沒有接話,轉而詢問道:“重燁,如今鳳啻已死,我本人與你又沒有半點瓜葛,那你我今日見面目的究竟是什麼?”

  聞言,重燁低低一笑,轉身站在會長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以手指將拉緊的窗簾挑開條fèng。

  此時已經過了上午八點,這片由靈力創造出的異空間陽光正好,淡金色的光從fèng隙間穿過,在陰晦的室內投映出一道減弱的光帶,有不少細小的灰塵在其中緩慢浮動。

  黎煥看得有些出神,恍惚間聽見重燁輕笑著調侃道:“按照你的性格,這一路上能忍得住不向雲河套話麼?”

  對方嗓音玩味,話語間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熟稔味道,黎煥對這條自私又殘忍的龍沒有好感,心裡更是十分排斥這種心照不宣的古怪感覺。

  見對方沒做反應,重燁嘴角浮起一抹瞭然的笑意,復又說道:“雲河性情冷淡、心思縝密,再加之對我忠心耿耿,想從他嘴裡將實情套出來確實是不可能的。”

  黎煥一怔,心說這是什麼情況?朱厭起初守口如瓶不假,但後來講開了身份,他可沒少說有關此次南下的緣由啊!難不成……那一剎那,黎煥腦中倏然閃過一個極其大膽念頭,忙收斂好心神,佯作不開心的“嗯”了一聲。

  重燁說:“三千年前,鳳啻欲以成魔之道突破青鸞修煉的瓶頸,只可惜由於因果不足導致成魔失敗,自己也被業火滅去肉身,三魂離體飛散遺落至今,這些都是你知道的。”

  黎煥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重燁又道:“當年我與青鸞交情匪淺,不能平白見他不甘而亡,這些年九尾跟我都在四處搜尋散落的鳳魂,目的無外乎都是意欲助鳳啻復活,只不過我比那狐狸多想了一步,我不僅要他活,還想讓他成魔。”

  “可是——”黎煥眉心鎖緊,一雙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男人背影,“鳳啻已經死了,你不能因為青鸞三魂歸順於我,就強行將他千年以前的夙願施加在我身上。”

  “為何不行?”重燁轉身看向黎煥,因為情緒波動,他眸底一縷妖光輕輕震顫起來,“如今你就是青鸞,是我轉世重生、失而復得的青鸞鳳啻。當然,你畢竟是被九尾當做徒兒培養長大的,體內鳳魂受到妖狐分魂長期鎮壓,導致你至今還沒能意識到自己的真正身份。”

  待他說完,黎煥不由得陷入沉默。

  此話確實不假,雖然他已經繼承了鳳啻所攜帶的另外兩魂成為真正的青鸞火鳳,可因為自幼在彼岸茶舍長大,即便見識過不少迎來送往的妖獸,但卻沒有真正體驗過茶舍之外以妖階劃分尊卑的殘酷世界,所以他對“身處上古五大凶獸之列”這樣的身份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概念。

  現在想來,在三魂重聚之後,他與戚景瑜雖為師徒關係不假,可在妖的世界裡,也可視為平起平坐的高階凶獸了。

  思至此,黎煥不禁心下感慨,重燁見他神色有了絲鬆動,以為黎煥心有所動,繼續旁敲側擊地蠱惑道:“而且還有一事你可能也沒意識到它的重要性,鳳族除靈獸朱雀之外,其餘同族自誕生之日起必經歷千年一次的浴火重生,其後還必須度過近百年的雛鳥期,也正是因為這種千年必遭一次的劫難,鳳族的修為才比其他妖獸更難積累。”

  “不過,你有九尾庇護,自然不用考慮雛鳥期會受到來自降妖師或是其他同類的威脅,但浴火重生時的痛苦卻是在所難免的,而這一切都可以隨成魔迎刃而解。黎煥,此事對你有益無害,而我也可以順便完成那件千年未盡之事,你不妨好好考慮清楚。”

  這套邏輯早在火車上就已經聽蘇雲河複述過一遍,黎煥再聽也不覺得驚訝,只不過那時得留心處處提防著那隻陣營莫辨的妖,有些話不能說得太透徹,有些也拿不準該不該問,可現在卻恰巧是個無需做太多顧慮的好時機。

  黎煥沉吟半晌,才故作遲疑地抬起頭,對重燁道:“還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重燁:“你說。”

  黎煥直言開口:“當年鳳啻成為為何會失敗?那從魔羅處獲得的成魔之法又是什麼?”

  仿佛是早就料到他會有此疑惑,重燁緩慢勾起嘴角,妖瞳略略眯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地詭譎表情,輕聲道:“是罪。”

  黎煥驀地怔住,萬分不解地重複了一遍:“罪?”

  “嗯——”重燁說,“魔是這世上至陰至邪之物,不論是妖是人,若想成魔唯有讓自己罪孽深重,這裡面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殺戮。”

  “若只是殺戮,那鳳啻當初有怎麼可能失誤?”

  “因為他會錯了這殺戮的意思。”

  黎煥聞言剎那靜了,眉心鎖緊,心裡隱約有了猜測,但還是說:“我不懂。”

  重燁沒著急做出解釋,而是伸手以一種極其緩慢的動作一寸一寸拉開遮掩住落地窗的厚重帘布。那一瞬間,明亮的晨曦湧進室內,黎煥不舒服地別過頭去,只覺得兩隻眼睛被強光刺激得異常難受。

  重燁背對著光線充裕的窗口,整張臉隱沒在逆光造成的陰影下,男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倏然響起,像一尾陰鬱而滑膩的蛇,漫不經心卻又不懷好意地纏繞上獵物脆弱的脖頸,以一股溫柔的力道纏綿著收緊。

  他說:“千百年來,妖與從屬人類的降妖師一直以天敵的關係存活至今,這種跨越種族的殺戮不過是因果輪迴。換句話說,妖噬人命,降妖師獵妖,這些並不會逾越天道的法則,就算流再多的血也不會讓原主沾染上一絲一毫的罪孽。”

  “——當年死於鳳啻之手的凡人數以萬計,可他原本就是為禍一方的凶獸,取人性命才是天性,所以自然沒資格成魔。”

  話音沒落,黎煥豁然睜大眼睛,重燁知道他明白了這其中的矛盾所在,索性也不在賣弄懸念,淡淡道:“同類相殘才能讓你罪孽深重,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這裡的降妖師都擁有一縷妖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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