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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他來,安娘都嚇得寸步不離地陪在我身邊,他呵斥安娘離開,我就依樣呵斥他走,他是臨清公又怎樣,反正我不怕他。

  他的禮物每次安娘都小心翼翼的包著拿走,扔掉,因為安娘說,怕裡面藏了毒。

  有一日他再來,給我道歉,說得挺誠心誠意的,但我說安娘的額頭因為他留了傷疤,我才不會原諒他。

  他就開始哄安娘開心,送安娘很多釵環首飾衣料什麼的,安娘那時很發愁的對我說:這個臨清公沒安好心,讓我千萬不要被他打動。

  我問安娘他會怎樣呢?安娘也不說,只說有她在,臨清公不會得逞。

  他再來的時候我就問他,對我到底安了什麼壞心,他說,他沒壞心,如今他父親留的功課越來越難,他就是想我幫他寫文章。這些日子,他已受了父親很多訓斥,他不想父親對他失望。

  我心軟,就答應了繼續幫他。

  他父親出的題目都是時政,涉及吏治、財稅、軍事、司法、水利、城建……無所不包,我翻遍史書也難以解答,多虧有簡伯父相助,我才能按時將文章給他。

  我喜歡做這些挑戰的事情,以為艱難、不能完成,當成果最終出來的時候會有一種勝利和滿足,當然也認識到自己所知甚少,需要更多的題目予以學習提高。其實沒給他寫文章的這一個月,我自己也挺無聊的。這麼過了一年,他有一天說,他每天來教坊太不方便了,人都以為他愛上了崔公小妾——即安娘,他想帶我出宮,讓我到他身邊服侍他。

  他說,他已向崔公打聽了我的身世,我是罪臣之子籍沒入宮,一生脫不了奴籍,沒皇上允可,都不能離開教坊。他說他會向皇上討要我,然後帶我去看大千世界,享受豐美人生。

  他不知道他的話將我所有的幻想都打滅,我一直以為像安娘說的那樣,我在這裡寒窗苦讀十年,然後參加科考,就能離宮,卻原來,我是沒有未來的。

  我傷心又憤怒,拿了他送來的書把他砸走。

  那一夜,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悲觀、黑暗、絕望。

  第二日他繼續來,讓我考慮他的提議,慢慢做決定。

  安娘很緊張,不讓我答應他,說有我娘在,只要我打定主意不依從,他便是皇孫也不能怎樣的。

  可安娘也不敢攔他不讓他來。

  他每天換著花樣送禮物來,讓我感知外面的世界,有一次還送了一隻小白貓,說如何如何外國貢來品種珍貴,我若不要就摔死了。我覺得他這人心不好,可還是留下了小白貓,那是我留下的他送我的唯一禮物。後來我把小白貓養大了,那白貓跑了,再也沒回來,不知道哪去了。

  我當時很動搖,也對未來恐慌,有時想就隨他去吧,強勝於在這個小天地里寂寞到老。

  我拿不定主意,就問簡伯父,怎樣做一個正確的人生決定。

  簡伯父說,人生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得與失,做了決定就不要後悔,哪怕是跪著也要走下去。但在做決定的時候一定要聽從心的聲音,看所有的後果自己的心能不能承受。

  我終於知道,我不能隨宗泓去。

  因為那樣我就是僕從,我的人生將再不能自己主宰,我將沒有人格、尊嚴,沒有自己。

  而沒有自己的人生我決計無法接受。

  我所在的小天地雖小,但我可以自主,我讀書、奔跑、吟唱,都是按著自己的性子來,沒有誰約束我,那最重要。

  在我十五歲那年冬天,宗泓有一天很悲傷的來,說再不會來找我了,因為他的哥哥喜歡一個教坊樂人,他爹怒了,把那個樂人殺了,他說他若再來,被他爹知道了我,怕我也被他爹殺了。他從此真的就不再來了。

  今年春,皇上過壽大赦天下,我娘討皇上恩典赦我離了宮。宗泓在教坊找不見我,就去找我娘,他一直以為我是我娘養的類似門客樂人那樣的人,不知道我是我娘的兒子。今天我娘告知了他我的住址身份,他就找我來了。我想你在這裡,不想他進來,他糾纏不走,問我是不是房中藏了花仙。我不知怎樣答的時候,你就開門了。

  送他出門的時候,他說他已經成親了,馬上要有孩子了,他不好男風,只是想和我做朋友,我今天沒進了我母親府門,約了他明天送我去見我的母親。”

  陶摯說完,等了一會兒,聽宗韶聲音里滿是同情的說:“你真不容易,這樣長大,性情還這樣好,光明寬和良善,若是我,不知怎樣了。”

  陶摯沒想宗韶倒是只說這個,笑道:“你性情也很好,溫和平靜寬容。”

  “你也覺得我寬容?”宗韶聲音歡樂起來:“我也認為我最大的優點就是寬容,不計較。其實也是無力計較。”

  “以你的身份,欺壓人可不是太容易。”

  宗韶笑了:“我不會那樣做,得多差勁才以勢壓人。我想得的是人間朋友。我母妃告訴我,你是什麼樣的人,就會引來什麼樣的朋友。”

  陶摯笑了:“你人的確很好。”

  宗韶笑道:“多謝。所以你也是很好。”稍會兒問:“你自己讀書,都讀哪些書?”

  “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傳奇戲本,史書傳記,我都愛讀。喜歡的就謄抄下來,每天睡前看一遍,心滿意足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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