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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柳細細分析了卦象。
認為秦國會得罪什麼人,從而引來部分的災禍。
但如今秦國氣勢強大,甚至到了所向披靡的地步,還有誰在秦國的面前能稱老虎呢?
徐福看了王柳的分析,乍一看都有道理,但徐福好歹也是跟在嬴政身邊的人,徐福看得多了,便從另一個角度,迅速發現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徐福一一排除這些分析之後,便將竹簡暫時擱置了。
他們和他不同,他們沒有自己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自然有些方面是考慮不到的。不過這一次徐福倒是沒說他們卜筮錯誤,反而命人取來竹簡,用筆刀在上面刻下誇獎的話語。
一味的否定別人,總歸是不大好吧……
與這些竹簡一同下發下去的,還有王柳的任職令,他正式被提升到了奉常的位置,徐福光榮從奉常寺離職。奉常寺中人本以為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徐福才會捨得從這個位置上走下來,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徐福當真灑脫到了這般地步。
月末卜筮在他們的眼中,儼然變成了最後的考察,眾人後悔不已,覺得自己還不夠努力,若是再努力一些,說不定自己也能升一升官了。
等他們將王柳的竹簡拿到手後,眾人翻看傳閱一遍,倒是也嫉妒不起來了。
王柳脾氣是不好,但他的本事倒是毋庸置疑的。
很快,奉常寺中便是一片恭賀聲。
王柳臉上終於又湧現了他從前的倨傲之色,他捏著任職令,轉身問蘇邑:“你與他,比我更為親厚,為何你反倒還要將奉常之位推開?”王柳問完,又忍不住咬了咬唇,眼眸中隱隱透著兩分期待。
蘇邑皺眉深思一會兒,“……做奉常,麻煩。”
王柳瞪大了眼,差點被他氣個倒仰。
就這樣被對手讓了,心中根本痛快不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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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陰影里有好一會兒了。
他跟前的窗戶開了一半,外面的光明明滅滅,映在他冷峻的面容上,徐福跨進殿門,望著他的方向,心中微微一顫。
今日又有不快了?
徐福將內侍叫到身邊來,“今日殿上發生了何事?”
那內侍可不知道這事兒嬴政還未同徐福說過,他壓低聲音,當即便一字不漏地告訴了徐福。
“聽聞趙、韓兩國都有與秦國聯姻之意。”
聯姻?徐福頓時便想到了最老套的情節——嫁個公主給秦王。
“王上不允,大臣們分外焦急,便在朝上多次勸解王上,讓王上不要背上殘暴的罵名,到這裡,應當就此打住了,不應再繼續攻打趙國,同時也應當接受韓國的好意。”
徐福心中覺得好笑。這些個大臣,半分心力不出,如今倒是趕著上前指手畫腳了。按照他們的意思,難道還打算讓嬴政同時娶倆公主?
那內侍卻還有話沒說完,他不忿地撇了撇嘴,繼續往下道:“王上一一拒絕,並嚴令他們不得再提起此事。但此時卻偏有人站出來問,王上的可是因為您而拒絕再納姬妾,那人這麼一說,小朝上便立即亂糟糟了……”
“說什麼呢?”嬴政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面色冰冷地看了過來,不僅如此,他還大步朝著這邊走過來了。
內侍臉色驟變,驚慌地跪倒在地上,口中哆哆嗦嗦地喊了一聲,“王上……”
“誰給你的膽子,妄議朝上的事?”嬴政冷聲問。
內侍幾乎快被嚇破膽了,他匍匐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口中只囁喏道:“王上,奴婢……”
徐福出聲打斷了他的聲音,“那我聽了幾句,是不是也該跪下來?”
嬴政聽出了徐福隱藏在其中的情緒,臉上的冰冷褪去,登時柔和了不少,“這等麻煩小事,寡人本不欲告訴你的。”
“正是因你未告訴我,我才尋了他來問的。”徐福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他皺起眉,面色冷然,“這樣的感覺,令人十分不快。”
嬴政一怔,認錯倒是極快的,“若你不喜,寡人日後不再瞞著你就是。”
“沒什麼可瞞的,也瞞不住我。”他若是想要知道,總能輕易知道的,尤其是這樣的事,只消他去問一問師兄尉繚,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與其從旁人口中知道,還不如嬴政一句不落地交代出來。
若是真到了他去問尉繚的時候,那還指不准尉繚會如何添油加醋呢。
嬴政瞬間也想到了其中的不妥之處,他原本只是被那些大臣鬧得心中煩悶,並不想將這樣的情緒也帶給徐福罷了,誰知道無形中卻是在他和徐福之間,豎起了隔膜。
嬴政意識到這一點,當然是撤都來不及!
好不容易他感覺到徐福對自己有感情了,現在若是因為那些個大臣搞砸了,那嬴政豈不是得慪死!
“本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這些人閒得操心到宮中來了,寡人應有幾個姬妾,豈輪得到他們說話?”嬴政冷哼一聲。
徐福倒是不急不忙。
這時還沒流行起後世的,大臣愛往君主後宮裡塞女兒塞妹妹……這時大臣們頂多就是一時短視,想著讓王上去禍害別國公主,仿佛一旦禍害成功,自個兒就多有臉面一般。
徐福現在還能有閒心在心底吐槽,實在是因為他對嬴政有著足夠的信任。
嬴政是什麼人?他根本不畏懼朝中大臣,反倒是朝中大臣多畏懼他,嬴政真怒起來,連自己母親都能給發配了,那更莫說是這些大臣了。若真是不識相的,嬴政根本不會為了勞什子名聲,便委屈自己。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說的便是嬴政。
嬴政本就是意志堅韌的人,只要他不願,那麼這些大臣也不會總上趕著找死,也不過就這段時間的事兒,想來很快便能過去了。
徐福心裡想得明暢,但嬴政心中卻有些彆扭了。果然,徐福還是不夠重視他嗎?哪怕聽見這樣的消息,也依舊是半分不動搖。
嬴政壓下心底的那點兒失落,正要開口岔開話茬。
徐福陡然想起自己心頭存了很久的疑問,倒是正好趁著這個時候,乾乾脆脆問出來就得了。
“阿政,你為何不願接受趙、韓的示好之意?”徐福的聲音已經儘量柔和許多了,儘管因為他常年維持著清冷的嗓音,所以改善也並不大。但只要細緻一些,便能聽見他嗓音里的溫暖。
嬴政想也不想便道:“世上只有一個你,旁人如何與你相比?”
默念數遍甜言蜜語乃是毒藥的徐福,也還是忍不住心中微微一顫,就像是驟然間被誰觸到了那一根弦,之後便久久難以平靜下來了。
徐福張了張嘴。
嬴政靜靜地看著他,心跳突然快了些,不知為何,嬴政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總覺得這一刻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般。
“那阿政待我,是何心意?”徐福低聲問,他的嗓音低沉了些,也更暖和了一些。
嬴政先是一愣,隨即心頭便湧起一陣狂喜。
徐福如此問他,可是終於發現他心中的戀慕了?徐福是要他坦陳心中情思了嗎?嬴政半天都難以按捺住心中激動的情緒。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著,整個人緊緊繃住,如同一座高大的山立在徐福的跟前。
“我待你……”他一開口,都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於是不由得一頓,爾後他才接著道:“我待你,自是……”自是什麼?嬴政啞然。他想不到合適的詞句來形容。
寡人待你,該是什麼呢?
嬴政只知自己滿心都只餘下徐福一人,但更細、更深的地方卻沒想過。
嬴政有過姬妾,卻從未有過戀慕的對象。
所謂戀慕,愛戀、傾慕。嬴政將他這輩子所有的愛戀和傾慕,全都付諸在了徐福一人身上。
……
徐福盯著嬴政的臉龐,見嬴政才剛說了個開頭便打住了,徐福難得見到嬴政神思飄忽的模樣,徐福的心跳不自覺地快了,他感覺到自己渾身都緊緊繃住了,就連氣息都不自覺地輕柔了起來。
這放在他的身上,是多麼的難得啊。
沒關係,再等一等……
從嬴政開了個頭後,徐福便覺得一定要知道背後的答案了。若是換在之前,如果嬴政一時不說出來,說不定他已經沒了耐心,擺擺手閉眼入睡了。但今日,他甚至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耐心都增多了。
他可以等。
只是因為太過執拗於問題的答案,徐福反倒沒注意到,那瞬間,嬴政看著他脫口而出,“我對你”。是我,而不是寡人。或許他們誰也沒注意到,但是冥冥中,好像就有什麼發生了變化。
……
“我對你,便是只願與你在一起,除你外,眼中再也看不進他人的情意。”嬴政的聲音依舊沙啞,但他卻一口氣說完了。
說完他抬腳踹了一下那匍匐在地的內侍,內侍僵了僵,面上又哭又笑地跑出去了。
天!
他竟然瞧見了王上如今情深的時刻……若是說出去,恐怕都無一人會信吧。不,也不是沒人會信的,畢竟闔宮上下都知曉,若在王上心中有一人是特殊的,那麼這一人定然是徐奉常,哦不,徐先生。
終於見到王上向徐先生表出心意,那內侍也不知為何,總覺得情緒飛揚,心中止不住的喜悅,就連方才被斥責的害怕都不知道跑到何處去了。
……
嬴政突然這樣坦誠,反倒輪到徐福有些呆滯了,等問到答案之後,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他也不知道啊。他原本就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但總不至於對著嬴政乾巴巴地說一句“哦”吧。
徐福無意間對上應嬴政的目光,對方不再掩飾的溫柔和狂熱,幾乎要將徐福溺斃。徐福怔了怔,想要挪開目光,但是最後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挪開。
“嗯……”拖延不下去了,徐福只能憋著開口,“嗯。”嗯什麼?嗯,我也喜歡你?也並沒有啊。徐福有點兒茫然。嬴政都能開口大方剖白了,自己怎麼連個喜歡都說不出來?
“我雖不似你那般,不過我也是很喜歡阿政的。”徐福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麼一串話從嘴裡說出來之後,頓時覺得也沒那麼難嘛。
“……”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這是什麼意思?突然間不說話了?徐福抬起頭看向嬴政,卻見堂堂秦王,未來的秦始皇,他竟然微張著嘴,露出了驚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