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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繚瞧著徐福這副模樣,心中頓時生出了些微的違和感。

  ……他怎麼覺得他這師弟,倒是跟秦王身上的氣息越來越相似了呢?

  徐福根本不知尉繚找到奉常寺中來了,他簡短地交代了下去。

  他令奉常寺上下配合,在咸陽城中搭建祭台,然後卜筮。

  既然百姓們懷疑是神靈降禍,恐慌不已,那徐福就來耍一招,讓神靈將降下的禍都收回去,再給秦國上下反饋回福氣來。

  藉此次卜筮,其實徐福更像要卜筮清楚的是,這次大旱,會出現哪些災禍,會持續多久。他想要了解個更具體的時間。

  吩咐完之後,他便驅散眾人,令他們先去做準備了,待到人群散去,尉繚這才進入了徐福的視線中。

  “師兄。”徐福走上前去。

  尉繚這才從剛才的恍惚之中抽神出來,“此事你可向王上稟報了?”

  徐福大大方方地搖頭,“並未。”

  尉繚被噎了一下,“你並未向王上說起,那卜筮這等大事,你怎麼能擅自做主?到時候那城樓你又如何上得去?”尉繚頭疼不已,頓時覺得,這果然還是自己的師弟,這任性起來,根本就是要命啊!

  “待到王上散朝後,我向他提起便是。”

  見徐福這麼漫不經心的樣子,尉繚實在急得夠嗆,“不管你與他如今私底下有何關係,你莫要忘記,他是王上,你不經過王上同意便擅自做決定,他心中能痛快嗎?”

  “他沒這么小心眼兒。”徐福再度選擇性遺忘了在三川的時候,他還在心底罵了嬴政幾句心眼小。

  “師兄,貴族那面我便不去了,現在疫病已經爆發出來,那些貴族用不著我們去敲打提醒了。”徐福再度開口,將尉繚的話全部給堵回去了。見徐福一臉正經,尉繚也不好再斥責什麼,沉默半晌,只說了句,“我知你聰慧,你便自己把握分寸罷。”

  “多謝師兄。”這四個字,徐福倒是難得說得真誠了些。

  二人並肩朝外行去。

  奉常寺中有人忍不住偷偷打量二人背影。

  蘇邑瞥了一眼,走進廳中,見王柳正在認真準備卜筮之物。

  王柳聽見響動,瞥了他一眼,便又冷淡地撤回了目光。自從那次他們知曉互相誤會了對方之後,便出於尷尬,很少再湊到一起去。

  蘇邑本來要誇他兩句,結果撞上王柳那冷淡的模樣,又只能全咽回去了。

  倒是門外有人不陰不陽道:“從前有人也是與徐奉常不對付的,不過這人倒也聰慧,知曉徐奉常是個有本事的之後呢,就馬上跟上前去討好了,瞧瞧,現在徐奉常下個令,便立即去做了,真是演得好一副狗腿相……”

  這段日子王柳太過風光。

  誰能想到徐福做了奉常以後,真的能和他不計前嫌,並且還敢委以王柳重任呢?於是王柳便生生出了不少的風頭。這如何讓人不嫉妒?有些眼皮子淺,心也淺,藏不住心思的,這下就忍不住蹦躂出來,諷刺王柳了。

  說實話,消息稍微靈通一些的,都知道咸陽城中很有可能爆發出疫病,既然是這樣,誰還想要到那城樓之上,公開演示卜筮,給那些賤民們看啊?只是心中不滿的人,又不敢反抗徐福。徐福本事如何大,他們都是知道的,惹怒一個徐福不要緊,將國尉也得罪了,那才是要命呢。何況如今徐福越發說一不二,面對他那張冷冷清清的臉,誰也不敢說個“不”字啊。

  有人心中不快,不敢在徐福面前發泄,此時就想著去刺一下王柳了。

  反正我又沒指名道姓地罵你,你總不能和我嗆起來吧?

  也是這段時間王柳表現太好了,幾乎一改過去那副紈絝姿態,身後又沒了跟隨的狗腿子,倒是讓人忘記他從前是個什麼脾氣了。

  王柳能吃這個虧嗎?當然不能。他當即一摔手中竹簡,陰著臉起身便踏到了門外,“怎麼?沒本事做事,還沒脾氣當面說話?跟犬類似的,躲在門外狂吠,倒是拿自己當個人物了?徐奉常吩咐下來的事,你既然不想做,那倒是去告訴徐奉常一聲,你以後都不願到奉常寺中來了。你這等小人,我倒也不屑與你為同僚。”

  王柳一頓狂噴,毫不留情,還把握了幾分徐福噴人的時,專找人痛腳踩的精髓。

  蘇邑突然伸手將他往後一拽。

  王柳心中頓時火氣更盛,心道,怎麼的,你還以為我又在欺負人了,你又要看不上我了,來教訓我了?

  “此人平日懶怠,又喜愛妒忌他人,我定會稟明奉常,將你驅出奉常寺。”蘇邑不冷不熱道。

  對方呆住了。

  王柳也呆住了。

  ……難道蘇邑也染病了?恰好還病在腦子?沒有被教訓的王柳忽然間感覺到了很嚴重的無可適從。

  ·

  徐福與尉繚一同進了王宮,徐福是去補覺的,而尉繚卻是繼續去見嬴政的,兩人自然進去後便分開走了。

  將什麼旱災啊,瘟疫啊統統拋到腦後去,徐福不一會兒便熟睡了過去。徐福心中隱隱冒出個念頭來,可見自己其實是薄情的,不然城中都已經到如此危急的時候,自己怎麼還能淡定地入睡呢……

  “阿福,阿福,該用些飯食了。”嬴政伸手推了推徐福,徐福這才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嬴政臉上不見半點倦色,看上去沉穩得可靠。徐福抓著他的手臂,借著這股力道起了身,強忍住了打呵欠的衝動,慢吞吞地坐在桌案前,也不肯挪位置了。嬴政當即命宮人將飯食端上來。

  徐福也不隱瞞,將自己在奉常寺中做的事向嬴政說了。

  “你要藉此來平復滿城恐慌?”

  徐福點頭,吃飯的動作都有些慢,沒過去那樣乾脆利落了,現在這模樣,看上去倒像是沒甚胃口似的。

  “那過幾日吧,過幾日,寡人便令眾人前去觀禮。”

  “好。”徐福不自覺地笑了笑。

  那笑就跟曇花一現似的,要不是嬴政的注意力一直都擱在他的身上,也不一定能全然注意到。

  有了嬴政肯定的話,徐福也就不用操心了,這樣後顧無憂的感覺,驟然想起來,徐福忍不住抬手輕輕撫了撫胸口,胸口那裡好像還氤氳著暖意。

  之後奉常寺也就準備得更加精心詳細了。

  徐福也重新找出了自己卜筮的家當,在宮中做演練。

  ·

  三川郡。

  有熱風穿越過林子,灌進山洞裡來。

  似乎還帶來了一股濁臭的氣息。

  英娘喘息著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她……還活著……她忙扶起身邊的女兒,小姑娘慢吞吞地睜開了雙眼,然後露出了驚喜的笑容,“阿娘,你瞧,我們真的靠著那兩口仙氣,變好了……這裡、這裡沒有那麼疼了……”

  英娘擁著她,急急地喘息著,眼淚從臉上沖刷而下。

  “是啊,要謝謝他啊,丫頭,你要記住他……”

  “嗯……”

  “你在這裡等我。”英娘將她放開,然後虛弱地站起身來,借著洞中還未燃盡的火堆,點了火把,然後拖著裙擺慢慢走了下去。那兩個被埋在土裡的人,掙扎出來了一些,他們身上散發著惡臭味兒,四肢也有潰爛的跡象。他們已經沒有力氣了,只能這樣虛弱地靠在土裡,雙眼因為被太陽灼烤,也不太中用了,所以哪怕英娘走近了,他們也沒有任何反應。

  瞧著這兩個昔日裡,得意洋洋,欺侮自己的男人。

  瞧著他們那醜惡的嘴臉,如今因為疫病而變得更為醜陋。

  英娘的身體微微抖動著,像是有激動的電流從她身上躥過。

  她舉起了手中的火把,笑了笑,“我早說過,你們總有一日,是要血債血償的……”

  她的聲音透著陰冷,那兩人劇烈地抖動了起來,聲音嘶啞難聽,“你……要做什麼?你、你瘋了?毒婦……”

  英娘笑靨如花,“終日辱罵我為毒婦,那我今日便叫你瞧一瞧,如何才叫毒婦。”說罷,她將那火把扔在了二人身上,火苗迅速點燃了身上破爛的衣衫,然後將他們吞沒在裡頭。二人的嗓子已經破敗不堪了,但被烈火灼燒之下,他們還是發出了疼痛的嘶叫。

  多麼像是她當初痛苦嘶叫時的聲音啊。

  一報還一報。

  英娘冷冷一笑,又慢慢拖著裙擺回了山洞,她溫柔地捧起女兒的臉蛋,“日後啊,我們便在屋子裡,供著那仙人的雕像,求他日後也要庇佑我的丫頭啊……”

  小姑娘咯咯一笑,與山坡下的嘶啞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

  不久之後,三川郡中瘟疫的威脅,消除了。

  ·

  不斷有急報被呈到嬴政的跟前來,莫說百姓們了,縱然是滿朝大臣,也多有慌亂的了。

  時七月,秦國全國大旱,足有一月未見半點雨水。

  鄭國四處奔波,修建水渠,百姓們雖覺悲苦,但倒不至於整日恐慌。三川、南陽最早沒了雨水,但這兩處卻也是最早開始著手尋水源,開水流,挖掘深井的。土地無法救,但百姓們倒多少還有水喝。

  而其他地方並無防備,之前還在嘲笑三川、南陽兩處的郡守倒了大霉,誰知道很快這大霉便落到自己頭上來了。

  全國上下,最為恐慌之處,竟是在咸陽。

  嬴政對朝中官員極為不滿,到了此時,他們倒是跟著恐慌起來了。不過倒也不能怪他們恐慌,實在是別的郡都還好,偏偏咸陽真的爆發了疫病,這一傳染,便是極為迅猛,範圍又極為廣闊的。那最先染上疫病的官大夫府中上下,都很快病倒了,繼官大夫幼子之後,便很快又死了幾人,之後甚至連周邊兩戶人家都染上了。

  不得已,嬴政便令蒙恬將那處隔離出來,其他人統統遷走。

  但感染源並非只這一處。

  不過短短几日,便又有兩處宅子裡死了人。

  有大臣跪在嬴政跟前,道:“請王上遷都!”

  遷都?遷都乃是何等重要的大事!秦國國境內,多麼富庶的地方並不多,自舊都雍城遷至咸陽以後,秦國便從未有想過,未來還會遷到何處去。現下全國大旱,又能往何處遷?往沒有瘟疫的地方遷嗎?這麼多王室貴族,官員大臣,要遷動起來,哪裡是小事?恐怕還不等遷都,就在路中死了一大半了。

  何況身為國君,拋下百姓便走,這樣的事,嬴政自認,他再如何心狠手辣也是做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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