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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心中一驚,神情都恍惚了一陣。

  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夢似乎都與此刻的畫面相重疊了。

  “王上?”床邊的宮人小心地喚出聲來,驚醒了嬴政。

  嬴政裝作不經意地將視線從徐福身上掃過,再收回,然後起身由宮人服侍著沐浴穿衣。

  待他拾輟完之後回到寢殿中,徐福剛將那全套的祭祀大禮服穿上身。

  衣色為黑,圖騰為紅,上印有誇張的圖騰紋路,徐福也不知究竟是象徵著什麼,但就是這樣一套禮服穿上身,很快便為徐福原本清冷的氣質籠上了一層神秘感和瑰麗感。

  就像是古時神廟中的祭祀。

  徐福不自覺地想。

  嬴政見到徐福的模樣之後,也有短暫的失神。

  革帶束在徐福的腰間,他的領口也是整整齊齊、妥妥帖帖地交疊在一起,嬴政覺得自己又犯病了,第一時間生出的想法竟是,想要扯開革帶,撕開領口……

  嬴政不自覺地輕咳一聲,掩下心中思緒。

  徐福注意到嬴政到來。

  宮人上前為嬴政更衣,黑色的冕服披在嬴政的身上,徐福也不自覺地摒了摒呼吸。

  不愧是秦始皇。

  通體黑色,被他穿得貴氣又威嚴十足,嬴政表情冷然,哪怕他此刻只是往那裡一站,也讓徐福覺得,他仿佛高高在上,坐在那王座之上,俯瞰眾生。

  兩人對視一眼,又視線分開。

  嬴政淡淡道:“備齊了嗎?”

  內侍答道:“已齊了。”

  另外又有內侍走到徐福跟前來,躬身道:“勞煩徐先生先與我出宮了。”

  徐福身為奉常寺太卜令,雖有隨行之權,但他畢竟不可能同嬴政一起從王宮出發,若真是那樣,徐福的存在還不在秦國朝堂上下掀起軒然大波。

  這一日,他們是不能提前用膳的。

  蜡祭之上祭鬼神,唯有等到祭了鬼神之後,送走神靈們,他們才方能開始進食。

  徐福掐了自己掌心一把,保持著絕對的清醒,然後便與那內侍一同離開了王宮。

  一道奉常寺,蘇邑便立刻迎了出來。

  “我還當你出了事。”蘇邑微微鬆了一口氣,他的動作並不顯眼,不過還是被徐福收入了眼中。

  徐福不好意思告訴人家,他只是冷得不行,又懶得不行,又不想這麼快見到趙毅,所以才未來奉常寺。

  “無事。”徐福只能繼續裝作高冷地回了兩字,便踏入了奉常寺中。

  此時蘇邑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祭服,蘇邑心底再度鬆了一口氣,道:“果然只是送衣物來的那人疏漏了吧。”

  徐福嘴角噙著淡淡笑意,卻沒多做解釋。

  嬴政特地命人為他另做衣袍的事,並不適宜大肆宣揚。

  跨進奉常寺之後,徐福那身與眾不同的祭服,立刻迎來了大肆打量的目光,那些目光或羨慕或嫉妒,當然也有平平淡淡並不以為然的。

  徐福一眼就看見了廳中的趙毅。

  趙毅臉色並不太好看,甚至是還有幾分憔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福,很快便移開了目光,那目光什麼情緒也沒有。

  見徐福注意到了趙毅,蘇邑忙又在他耳邊道:“這幾日你未來,趙毅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

  徐福心道,心有惶惶,臉色難看可不稀奇。

  “或許是難過於他卜出的吉日未被選上吧。”徐福嘴上一筆帶過。

  現在還不到揭露趙毅的時間,他還會讓趙毅多輕鬆兩日,不過也就這兩日了。

  蘇邑點點頭,理了理身上的祭服,臉上難得帶出了些微笑意來,那張平日裡較為嚴肅刻板的臉上湧現了笑意,反差十分大。

  不多時,便由太祝令帶著其餘人,準備前往咸陽宮外,跟上蜡祭隊伍。

  太祝令出現之後,帶著寥寥幾人往外走去,就這幾人確實賺足了奉常寺內不少的目光。

  眾人之中,徐福唯獨與蘇邑較為熟悉,走在路上,蘇邑倒還會和徐福偶爾交談一兩句,也不至於太過冷清孤寂。

  很快的,他們便抵達了咸陽宮外。

  隊伍齊聚,有士兵與侍從將隊伍牢牢護起來,徐福站得遠遠的,連嬴政的車駕都看不真切。

  徐福的內心突然有些複雜。

  往日裡,他都是與嬴政同進同出,可以說除卻嬴政貼身伺候的宮人與內侍,還有他那些如花似玉的後宮們,便是他與嬴政最為親近了。

  之前在加冠禮上,他都是站在嬴政身側,甚至還為嬴政捧冠。

  而如今,他卻只能站得遠遠的,遙望一眼,還什麼都看不到個名堂。

  一行人先是浩浩蕩蕩前往咸陽城的祭祀廟中,那裡擺放著祖先靈位,雖然不如雍城齊全,但在蜡祭時拜一拜便已足以。

  這時徐福才有了上前的機會。

  太祝立於嬴政身後,太祝之後便是太史、太卜。

  徐福便站在其中,他與蘇邑恰好站在一起。

  兩人都是身著黑色祭服,站在一起時,卻能讓人很容易分辨出,誰人身上的祭服更為精緻。

  嬴政區別於往日在徐福跟前的模樣,他毫不掩飾自己身上的威嚴與霸氣,身形高大往廟中一站,便令人望而生畏。

  大臣們再也不敢小看嬴政,都是規規矩矩排在之後,用真切的目光仰望著嬴政。

  太祝口中唱詞。

  很快,嬴政便祭祀完了先祖。

  一行人便又撤出來,前往咸陽城外的田埂間。

  待到嬴政再次從車駕中出來,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黑色冕服脫去,他身著白色素服,頭戴鹿皮所做的皮弁,手持榛木手杖,模樣看上去挺奇怪的,像是要進行某種宗。教。儀式般。

  嬴政並不大適合白衣,白衣穿在身上,將他身形過於高大,膚色微微黝黑都襯作了缺點。

  明明是極富男子氣概的英俊模樣,偏偏與白衣的氣質相排斥。

  不過不管如何,秦始皇終究是秦始皇,哪怕是穿著氣質不符的衣袍,他身上的威嚴霸氣也未減分毫。

  此時田埂間已經聚了不少的百姓。

  百姓們身著黃。色野服,頭戴斗笠,分立兩旁,站於外圍。

  徐福站在包圍圈之中,頓覺氣勢浩大。

  又見太祝唱詞。

  “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糙木歸其澤!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無作!豐年若土,歲取千百!”

  待他唱完之後,嬴政便開口唱了起來。

  徐福並不太能聽懂唱的是什麼,但嬴政開口聲音低沉,極富磁性,歌聲由低及高,仿佛有木槌輕輕叩在徐福心上,一點一下,一點一下。

  甚是醉人。

  百姓們也高歌而和之,吟唱歌謠。

  田埂間登時飄散開了眾人的聲音,有男有女,有高有低。

  莫名的令徐福感覺到了幾分渾身血液沸騰味道,就好比上輩子他在師門裡,借著那根效果並不太好的天線,在每年除夕夜看著春晚時一般,明明並沒有什麼好看的,卻就是莫名會跟著十二點鐘聲敲響而激動起來。

  鐘鼓之樂緊隨響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鐘鼓樂聲慢慢低了下去,而嬴政也收了聲,百姓們的聲音也逐漸消失。

  與後世過春節不同,過春節時,人人面帶喜氣,而蜡祭禮上,人人都面色威嚴,不苟言笑。

  這或許是因為習俗的不同。

  蜡祭是為了祭鬼神,他們自然要展露出莊嚴一面,才能迎來鬼神,做到無半點冒犯。

  之後有幾名穿著稀奇古怪衣袍的男子,搖搖晃晃從人群中穿出來,士兵和侍從都並未攔他們。

  他們戴著模樣猙獰怪異的面具,在田埂間擺出各種祭祀。

  隨後有宮人與百姓手捧酒肉等珍貴食物送到這些人的腳邊,那些人也不客氣,撿起酒肉便開始吃喝,徐福也很難看清那些面具之下的人,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鍾樂聲停住。

  太祝口中又唱,“祭八神。”

  八蜡神。

  即先嗇,司嗇,農,郵表啜,貓虎,坊,水庸,昆蟲。

  祭過八蜡神之後,才又聽見太祝口中唱:“蜡祭禮畢!神靈已醉,送諸神靈還天去也!”

  鍾樂便又響起,送鬼神與先靈離開。

  待到鐘聲再度停下,宮人們忙上前將祭祀之物撤下,分發於眾,接到祭祀之物的百姓們這才展露笑顏。

  徐福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了嬴政的方向,他看見嬴政臉上的表情也鬆了松,而且嬴政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竟然突地轉頭來,與徐福對視了一眼,周圍人太多,徐福也不知道那一刻為何自己竟然有些許心虛,迅速撤開了目光。

  也有食物分到了徐福的手中,徐福接在手中愣了愣。

  他之前翻看典籍,只知道蜡祭禮上,自己身為太卜並不需要做額外的事,卻並不知還有這樣一個環節。

  蘇邑在旁邊附耳道:“怎麼不吃?不合胃口,也要吃下。蜡祭後,這些祭祀之物都是十分好的東西。”

  徐福不再猶豫,抬手吃了下去,就是普通的米,嚼在嘴裡也沒有特別的味道。

  百姓們高呼一聲,各自散去,大臣們竟然也陸續散去。

  徐福怔了怔,蘇邑在旁邊又道:“蜡祭便算作結束了,蜡祭之後還有宴飲,不知你家可在咸陽城中,若是不在,與我一同回去,宴飲一番也極好。”

  徐福原本正要一口應下,卻突然想到了嬴政。

  大臣們都各自退去了,那秦始皇呢?蜡祭之後,他也會舉辦宴席嗎?那又會有誰去參加?

  “……不了,我已有安排。”徐福還是推拒了蘇邑。

  若是秦始皇早已安排妥當,他再跟著蘇邑走了,得罪了秦始皇那可不好。

  眾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士兵和侍從便護著秦王車駕往咸陽城內回去,徐福也不起眼地跟在了身後。

  當然只是他以為的不起眼罷了。

  徐福容貌出眾,怎麼可能當真做到不起眼?早有人注意到徐福其人,只是蜡祭之後便是舉國狂歡,誰還有閒心去關心別人呢?

  車駕很快回到咸陽宮中,徐福也從善如流地跟了進去。

  嬴政此時在車駕之中,面色並算得喜悅,甚至他的表情還緊繃著。

  趙高不知嬴政為何不喜,只當嬴政是想到宮中的趙太后,便覺得蜡祭之後的宴席沒有什麼意思了。

  只可惜年年蜡祭之後的宴飲是必然要進行的,趙太后也定然會赴宴,也不知到時可還會鬧出些麻煩來。

  誰也不知嬴政此時不過心中不悅於,那蜡祭禮上,他竟見一人與徐福舉止極為親密,兩人還時常附耳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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