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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雍城城門大開,長長的隊伍進了城來,雍城街頭的百姓們紛紛跪叩。

  在雍城舊都被廢棄以後,他們便從未見過那位年少的秦王。

  而這時,嬴政喬裝一番後,帶著徐福混入了雍城街頭。

  兩旁的酒肆等都統統關了起來,平民們也只能遠遠地圍著,他們看著那黑色的馬車從面前行過,兩邊跟著雄壯高大的騎兵。他們不知道那輛馬車裡並沒有什麼秦王,他們想要瞥上一眼的秦王,此刻正混在人群中。

  這時秦國還不算如何強盛,不過秦王加冠的典禮,倒也沒有什麼人來搗亂,唯一心懷叵測的,便也只有呂不韋和嫪毐二人。

  徐福看著隊伍從眼前行過,不自覺地低聲嘀咕了一聲,“中看不中用啊。”

  “什麼?”嬴政耳尖,立刻轉頭看他。

  徐福也沒藏起心底的疑慮,他問出聲:“這些跟著隊伍的士兵和侍從,似乎戰力並不強啊?他們能護得了王上嗎?”

  嬴政卻是嘴角微揚,毫不掩飾地輕蔑一笑,“他們都是呂相插手為寡人安排的,寡人從未指望過能有這些人來保護寡人。”

  呂不韋安排的?

  徐福心中覺得驚險不已,但他轉頭看嬴政,卻很難從嬴政臉上尋到半點危機感,相反的,嬴政那雙黑眸里還隱隱透著幾分胸有成竹之感。

  得,他白擔心了。

  徐福收起自己的心思,將頭轉回去,目不轉睛地看著街道、街道旁的路人和街道上走過的隊伍。這些對於他來說,暫時都還是較為新奇的。

  等到隊伍行過之後,嬴政就帶著徐福離開了這條街。

  秦王的儀仗雖長,卻也不是誰都能進內宮的,內宮宮門口早有侍從等待著了,隊伍被留在了外面,唯有那輛黑色的馬車獨自行了進去。

  而嬴政就是在這個時候,偷天換日。

  馬車內的人換了,馬車外的人也換了。

  兩旁的侍從低著頭,卻像是誰也沒瞧見這一幕一樣。徐福實在吃驚於嬴政的馭人手段,在那樣的夾fèng之中,他竟然還能將手伸到雍城王宮之中!趙姬與嫪毐以為縮在雍城裡就萬事大吉的心理,與秦始皇一比,那簡直就是太天真了!

  馬車停在了宮殿前空曠的廣場之上。為了以示對趙太后的尊敬,嬴政是要下馬車的。

  等他下了馬車。

  侍從們正要將馬車拉到一旁去,卻又見車簾一掀,裡頭突然走出個少年來,穿著平民常著的白衫,偏偏少年生得眉目精緻,氣質又淡漠出塵,倒教人不敢從他的打扮來輕視了。

  趙高上前微微弓腰,“徐先生請。”

  侍從們都是認識趙高的,他們見趙高都對這少年如此恭敬,又口稱“先生”,哪裡還敢怠慢?當即就斂了目光,連打量都不敢再多打量一眼,生怕衝撞了貴人。

  徐福下了馬車,“我要跟著王上?”

  趙高點頭,“自然。”

  這樣合適嗎?徐福心中暗問。不過嬴政已經朝前走了,徐福也不可能就僵在那裡,於是也拔腿跟了上去,後面還跟著一干侍從。

  趙姬如今肚皮凸出,像是懷胎十月了一般,她當然是不敢見嬴政的,得知嬴政早一日抵達雍城之後,趙姬便火急火燎地趕回了王宮,隨後又讓人放下帷簾,隔著圍屏,寢殿內又點滿薰香,謊稱自己身體有恙,又憂心將病染給了兒子,所以無法起身見他。

  嬴政踏入殿門的時候,迎接他的便只有宮女。

  徐福注意到嬴政的臉色在那瞬間不易察覺地沉了沉,眸子更是黑得深不見底。

  宮女將趙姬的話代為轉述給嬴政,嬴政沉著臉,“政擔憂母后身體,若是見不上,那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

  宮女忙又回去請示趙姬,折騰了一會兒,嬴政才繞過了圍屏,站在了帷簾前。

  徐福當然不可能再往前了,他和趙高都等候在圍屏之後。不過這並不阻礙他聽到嬴政的聲音。

  “母后身體如何?養了一段時日也不見好嗎?”嬴政此刻倒是表現得十分恭謹,完全聽不出他心中壓著怒火的跡象。

  趙姬的聲音虛弱無力地從帷簾後傳來,“政兒,你也知道的,以前在趙國時,母后吃了太多的苦,如今隨意病上一場,都不容易痊癒了。”

  趙姬不會是在變相地提醒嬴政,她曾經為了他吃了多少苦吧?徐福暗自咂舌。趙姬在耍小聰明的時候,智商還是在線的,不過她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恐怕引起的不是秦始皇的敬愛與憐惜,而是秦始皇更盛的怒氣吧!畢竟在做出那些事以後,如今還拿這個來要挾秦始皇,秦始皇能忍嗎?

  嬴政突然笑了一聲。

  低沉的笑聲從圍屏之後傳來,徐福心底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他總覺得秦始皇這個笑聲太不合時宜。

  趙姬的聲音染上幾分怒氣,“怎麼政兒還發笑?”

  嬴政的眼裡噙著冰寒。他覺得趙姬說出的話實在太可笑了!曾經他們母子在趙國相依為命,曾經他將她奉到太后的位置上,百般敬愛,如今她還給他的是什麼?她一次又一次利用他們之間那點母子情誼,來達到她自己那荒唐的私慾!如今倒是提醒起他來了。她是擔心他忘記她的付出嗎?

  “只是憶起了從前和母后相依的時候。”嬴政壓下眼中的嘲諷,轉頭吩咐宮女,“去請侍醫來!”當初趙太后想要到雍城養病,嬴政還派了侍醫跟隨,都是醫中好手。

  此刻躲在帷簾後的趙姬卻有些慌了。

  那三名侍醫,只有一名被她和嫪毐收買了,負責她的孕事。而另外一名不管事,還有一名卻是因為發現了趙姬有孕,而被嫪毐杖責而死,屍體如今都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呢。若是被嬴政發覺,那怎麼行?

  趙姬只一味想著如何掩蓋自己的醜惡行徑。

  “政兒……政兒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就,就讓宮女去請平日常給我看病的侍醫就好。”趙姬的聲音透著一絲慌亂,就連在圍屏後的徐福都能聽得出。

  她真當秦始皇是聾子是瞎子嗎?

  嬴政並未與趙姬辯駁,他點頭示意宮女,“按母后吩咐,去吧。”

  宮女跨出殿門以後,趙太后的寢殿內就陷入了死寂。

  嬴政和趙姬都一言不發。

  徐福的心臟稍微緊了緊。這見了面哪裡是一對母子啊?簡直比陌生人還要不如。

  沒過一會兒,侍醫便來了。

  侍醫見過嬴政之後,便小心地跪在趙姬的床旁,為她把脈。其實那侍醫早就一身冷汗了,他沒想到秦王會在這裡,要是事情敗露了,那他焉有命活?但是秦王有命,怎能不從?侍醫也只能戰戰兢兢地給趙姬“看病”。

  “如何?”嬴政突然出聲問。

  侍醫轉過身,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太后,太后這只是氣血不足,加之最近天氣漸寒,體內帶了寒意,才覺得十分不適罷了……只要多加休息,再補好身體,便能得到緩解。”

  “哦?”嬴政突然拔腿走到一旁,那裡擺著一張小桌案,桌案上有個還殘餘著藥渣的碗。

  宮女們見了頓時瑟瑟發抖,面色土黃。

  嬴政拿起碗,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母后吃的都是什麼藥?”

  侍醫咬咬牙,繼續胡掰,報了幾個藥名。實際上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裡面盛的是安胎藥!

  嬴政突然將手中空碗一擲,碗咕嚕嚕地滾了老遠。

  侍醫嚇得瞬間腿就軟了,趙姬的聲音也陡然變了調,“政兒這是做什麼?!”

  “母后久病未愈,政只是有些壓抑不住心中擔憂罷了。”嬴政的語調已經壓抑不住冰冷了。

  徐福在圍屏後都忍不住叫糟。

  趙姬、宮女和侍醫的欺瞞,已經將秦始皇的怒火推到了最高點,這個自尊極強的王,怎能忍受?

  趙姬訕訕的,“政兒還是早些休息吧,母后的身體不用擔心,明日你還要加冠呢。”

  嬴政勾了勾唇,嘴角是一抹涼薄的笑,“哦,政恰巧還有個問題想要請教母后,明日政加冠,誰來為政加冠呢?”加冠禮上自然是由長輩加冠,而能做嬴政長輩的,真沒誰。

  此時帷簾後的趙姬卻是心中狂喜,也不知她是不是被沖昏了頭,竟是張嘴道:“政兒覺得長信侯如何?”

  第26章

  她說什麼!

  徐福差點被趙姬這句話驚得腳下打滑,直接摔個大馬趴。她找死的節奏太快,實在沒救了。

  誰知道那頭的帷簾後,趙姬竟是絲毫未察覺到嬴政語氣中的冷凝,她有些急躁地出聲催問一句,“政兒覺得如何?”那聲音倒是比起之前和嬴政聊天時,來得精神不少了。

  圍屏後的徐福在心中默數了三個數。

  一。

  二。

  三……

  嬴政一腳將旁邊的桌案踢翻在地,還碰到了旁邊的宮女,宮女們本來就是做賊心虛,此刻當然是“啪”的一聲便跪了下來,“王上……”

  趙姬也被嚇了一跳,頓時心臟狂跳不已,訕訕道:“……政兒。”趙姬這時倒是陡然反應過來了,這個在帷簾外的男人,已經不是昔日的少年了,現在他已經是秦王了。

  “母后這個提議可真是好。”嬴政不再壓抑自己聲音里的陰沉,拂袖離去。

  他忍受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

  他繞過圍屏,掃了一眼徐福,“跟上。”

  徐福微微點頭,淡定跟上。趙高都被嬴政那一眼掃得渾身發冷,再往前看,見徐福毫無知覺,頓時不由得感嘆,徐先生異於常人也。

  嬴政身材高大,腿生得修長,他沉著臉在前方跨著步疾走,一干侍從全部苦著臉在後面跟得夠嗆,但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發出絲毫的響動。也幸好徐福底子好,雖然沒有嬴政那樣高大,但邁起步子也並不費勁,別人都走得大汗淋漓,偏他還是點塵不染的模樣,連髮絲都不帶亂一下的。

  快走至秦王寢宮外,嬴政這才漸漸宣洩出去了胸中的怒氣。

  他猛地轉過身來,侍從們連忙低頭躬身,不敢看嬴政。

  唯有徐福鎮定自若地與嬴政對視了一眼,徐福那張臉清冷俊美得具有安撫人心的力量,嬴政的心境倒是慢慢的就平和下來了。

  “隨寡人進來。”嬴政這句話是盯著徐福眼睛說的,也許他是想從徐福的眼中發現什麼情緒,不過很可惜,他失望了。

  徐福的偽裝功力向來很強,他一向都是清冷臉標配和平靜的雙眸,頂多偶爾眼底起點漣漪,但不會有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想法。這對於一個算卦的道士來說,簡直是看家必備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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