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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起溫敏臉上強掛上的應酬笑容,陳太太的熱情倒顯得比較真摯,她拉住溫敏,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林太太,好久沒見了,你還是這麼年輕阿……什麼,我也一樣,哪裡噢,老多了。你也來買書阿……我?我來給女兒買新娘雜誌,她下個月就出嫁了,挑過來撿過去,還沒找到件滿意的婚紗,逼得我這個老媽子滿街跑,真是兒女債,不知哪輩子才能還清……”話說到這,陳太太才注意到溫敏身邊還另有他人,便笑問道:“這是盡菲還是盡芳,唉,你們姐妹實在長得太像,我每次都分不清。”

  見她這麼一問,溫敏臉色一變,正想岔開話題,卻聽見盡菲回答:“我是盡芳。”

  溫敏詫異,細細留心盡菲神色,卻是一片平靜。

  陳太太並沒覺得異樣,她接著說道:“對了,上個月我看見盡菲和她老公一起逛街,真是恩愛,林太太,你好福氣阿,女婿一表人才,又體貼,家庭條件也不錯……誒,盡芳,妹妹都嫁了兩年了,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姐姐阿?”“快了。”盡菲微微一笑,那笑容虛浮在表面,略有些僵硬,然則竟有股確實的笑意,讓人感覺到一陣說不出的奇怪。

  “陳太太,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溫敏怕她再說出什麼,連忙拉過盡菲離開。

  一路上,盡菲異常沉默,溫敏也滿懷心事,只是不知如何開口。兩人就這麼靜默著,來到地鐵站中。

  此時正是下班時間,人群擁擠,聲音嘈雜,大家密密麻麻簇擁在一起,等候著地鐵的到來。

  “……盡芳結婚時穿的婚紗,是我選的那條嗎?”

  溫敏要過一刻才反應過來是盡菲在詢問自己,只得應道:“是……因為時間比較倉促,而且盡芳也喜歡那條,所以就……”

  “我和盡芳常常會喜歡上同一樣事物。”盡菲看著前方,淡淡說道:“只可惜,很多東西世界上只有一件,註定我們其中一人要失望。”

  溫敏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放棄。

  遠處,地鐵開始駛近,發出轟轟的聲響,像頭鋼鐵巨獸咆哮而來。

  人群開始騷動。

  “……”

  溫敏恍惚間聽見盡菲在對她說話,轉頭問道:“什麼?”

  盡菲依舊看著前方,像是在問溫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媽,為什麼你會討厭我?”

  溫敏突然覺得喉頭哽咽,往事噴涌而上,朦朧了她的雙眼。剎那間,她決定向盡菲傾訴一切,所有的欺騙,悲傷,掙扎與折磨。

  她深吸口氣:“盡菲,回家後,媽媽會把整個故事告訴你。”

  地鐵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壓過了人們嗡嗡的談話聲。

  盡菲轉頭看著母親:“可惜沒有時間了。”

  溫敏想問為什麼,但已經來不及,她感覺到自己被猛地一推,身子不受控制地往軌道上倒去。接下來的剎那,一切都仿佛靜止,周圍人驚恐的表情,尖銳的叫聲,還有,盡菲唇邊那絲混沌的笑意。

  然後,她被巨大的黑暗席捲,永遠失去了知覺。

  地鐵夾雜著風呼嘯著在盡菲面前駛過,發出巨大的聲響,混合著周圍人恐懼的尖叫。

  在一片雜亂中,盡菲卻聽見從軌道上傳來一種聲響,喀喇喀喇喀喇,是骨頭碎裂的聲音,細微卻清晰,喀喇喀喇喀喇……

  風將盡菲的頭髮捲起,一絲一縷,在空中糾纏交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說道:“媽,現在,我原諒你了。”

  連續撥打了好幾次,母親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盡芳終於無奈地放下話筒。馬上就要離開,本來想今天和母親最後見次面,看來也不能夠了。

  她微嘆口氣,提起行李箱,走了出去。在關門前,仍然依依不捨地環顧著屋子。明天,買主便會來接收,從此,這裡便只能是回憶了。

  她搖搖頭,鎖上了門。

  正在這時,盡芳敏感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一轉頭,卻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盡芳眼前一黑,昏睡過去。

  她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睜開眼,只覺頭昏腦脹,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這時卻發現自己居然躺在娘家客廳的沙發上,還沒來得及思慮前因後果,敲門聲越趨猛烈,盡芳只能掙扎著起身。

  開門一看,門外站著幾個警察,神色嚴峻:“你是溫盡芳嗎?”

  盡芳腦子依舊渾渾噩噩,一時忘了自己已經取代盡菲的事實,便應道:“是,有什麼事嗎?”

  “我們懷疑你和一宗謀殺案有關,請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警察冰涼的聲音讓盡芳徹底清醒,她慌忙否認:“不,不,不,我是溫盡菲,不是盡芳,我不是!”

  為首的警察皺皺眉頭:“剛才你不是說你是溫盡芳嗎?”

  “我……我沒聽清……”盡芳喏囁著,心怦怦直跳。電光石火之間,她忽然明白了,是盡菲!

  迷昏她的,與謀殺案有關的人,是盡菲!她嫁禍與她,她要報復她!

  “不論如何,請先與我們回警局。”警察走上前抓住她雙臂:“請合作一點。”

  “我是盡菲!我是溫盡菲!”盡芳拼命掙扎,卻無濟於事,最終被強行帶上了警車。

  盡芳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場噩夢,顛倒的,迷離的,讓人懼怖的噩夢。

  她希望能快快醒來,然後,便可以去美國,和葉歌團聚。

  但之後,她終於發現,這場噩夢將永無止境。

  母親死了,是被人推到軌道上被地鐵軋死,血流了一地。

  他們說是溫盡芳殺了母親,是溫盡芳,許多人都可以證明。

  他們說她是溫盡芳,他們說是她殺了自己的母親,他們說她已經瘋了。

  是的,她要瘋了。

  被一直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監獄中,困在這個由冰冷的牆壁和鐵欄圍成的狹隘細小的空間中,只有黑暗與恐懼。

  是的,她要瘋了。

  她恍惚記得,盡菲和律師來過一次。

  盡菲穿著她的衣服,對她說:”盡芳,你好嗎?“

  她記得自己憤怒地詢問盡菲為什麼要殺了母親。

  可盡菲詫異地看著自己,說:“盡芳,殺害她的人,正是你阿。”

  她反駁:“不,是你嫁禍給我的!你恨我冒領了你的身份,奪走了葉歌,你恨媽媽幫我,所以你要殺了我們!你好狠毒!”

  “可憐的盡芳。”盡菲溫柔地看著她:“你很愛葉歌,所以當我和他結婚後,你很傷心,你病了,你會常常幻想你是盡菲。記得嗎,不久前你才來我家大鬧一場,說你是盡菲。可是媽媽揭穿了你,你懷恨在心,便將她殺了。”

  她拼命搖頭:“不不不!當時我是盡菲,你才是盡芳!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我沒有!”

  盡菲趨近她的臉,輕輕說:“你有,你將她推到了軌道上,你聽見了她筋骨粉碎的聲音,你看見她的身體被攔腰碾斷,混沌的內臟混著血慢慢流了出來。”

  聞言,她面無人色,嘴唇顫抖至不能做聲。

  一旁的律師面無表情地對她說:“有多人做證,事發那天和溫敏在一起的人是溫盡芳,而警方查過指紋,證明你是溫盡芳。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證明你案發時精神處於不正常狀態……”

  之後,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不記得了。

  盡芳抬頭,從狹小的窗戶中看著被鐵欄分隔得支離破碎的夜空。

  天灰濛濛的,沒有星,沒有月,只是一片混濁,骯髒的,模糊的……沒有明天的。

  她忽然恍惚了,自己究竟是誰,盡芳還是盡菲?

  是她殺了母親嗎?否則為什麼每個人都指著她罵殺人犯?她和葉歌在一起的日子是自己的幻想還是真的發生過?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為什麼?

  她不知道,不知道。她只想好好睡一覺,永遠不要醒來面對這個無休止的噩夢,是,也許睡著了,她才可以回到現實。

  是的,永遠睡吧。

  黑暗中,盡芳輕輕將床單綁在鐵欄上,義無反顧地把頭伸進那個死結……

  窗外的夜空,依舊沒有星光。

  混沌的天色。

  混沌的內臟。

  深秋,黃昏,疏雨。

  院中的梧桐葉落了滿滿一地,枯黃,蜷曲,流逝的生命。

  盡菲靜靜地看著雨絲,思緒融入空氣中。

  一隻手輕輕搭在她肩上,葉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沒想到,盡芳會幹出這種傻事。”

  “是啊,”盡菲輕聲應道:“沒人能想到。”

  葉歌痛心問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殺了自己的母親,然後又自殺,這樣又能得到什麼?她太傻了!”

  “不是傻,只是,她太愛你,太想得到你……”盡菲伸手眷戀地撫摸著葉歌的鬢角:“可她沒想過,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永遠得不到的。”

  葉歌重重嘆口氣,低頭看看時間:“我們該去機場了。”

  “好。”盡菲挽過葉歌的手臂,轉身離開這間住了多年的屋子,沒有絲毫留戀。

  細雨仍在持續,落在水池中,泛起點點漣漪。由於多時無人照看,水面滿是浮萍,而那株並蒂蓮已經全然枯萎,沉入了墨綠色的水中,永不再出現。

  上了飛機,放好行李,兩人才得以坐下好好交談。

  “盡菲,對不起,我接到消息便馬上往回趕,可還是晚了,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你身邊。”葉歌滿懷歉意。

  盡菲將頭埋在葉歌懷中:“我永遠都需要你。”

  “盡菲,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的屋子有4間臥室,院子中的糙很軟,是嫩綠色的,讓人心情愉快。對了,我們還可以養條斑點狗,你喜歡叫它什麼名字?”

  “影子吧。”

  “影子,好,我們就叫它影子。以後你就要當個煮飯婆,為我洗手做羹湯,天天等我下班,會覺得悶嗎?”

  “不會。”盡菲微笑:“永遠不會。”

  這時,空姐送上飛機餐,並不符合盡菲的胃口,所以她便只吃了水果沙拉。

  擦嘴時,盡菲無意間轉頭,看見葉歌怔怔地看著自己,便笑問道:“怎麼了?”

  “沒事。”葉歌搖搖頭,繼續低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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