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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聆君示意他繼續。

  “恐怕活不過五年,”羽醫小心翼翼地說完,又補充道,“永恆之間靈藥不少,西聆君修為精深,倘若真有心為她續命,還是可能的。”

  見西聆君神色不變,他暗暗鬆了口氣,道:“而且她應該忘記了過往,似乎是誤食了……”

  “不錯,”西聆君打斷他,“就這些?”

  羽醫會意,立即打住失憶的話題,繼續說出診斷結果:“還有就是,此女多年前曾經墮胎,若老朽所料不錯,應該是服用了胭脂丹,但由於過量致使胞宮受損,此生怕是再難有孕。”

  房間一片沉寂。

  西聆君道:“沒有了?”

  羽醫躬身道:“老朽能斷出的只有這些,西聆君亦通曉醫術,想來不需老朽用藥了。”

  西聆君點了下頭:“送羽醫。”

  嵐使者提醒道:“扶簾公主那邊,是不是也請羽醫過去看看……”

  西聆君重複:“送羽醫。”

  言下之意很清楚,嵐使者不敢再多言,想他或許另有安排,於是恭敬地朝羽醫說了聲“請”,羽醫也作禮告辭,兩人一道走出房間。

  榻上人依舊毫無反應,氣息微弱。

  許久,西聆君也站起身,走出門。

  身後,桌椅陡然塌落,連同茶壺杯盞盡數化為粉塵。

  小小園林,樓閣精美,樹上綠葉間開滿了紅色的花朵,雨中,花色看上去比平日更深,時有一兩片花瓣自枝頭墜落。

  一名年輕女子坐在輪椅上,旁邊一名使女撐著綢傘。

  紫衣換作了純淨美麗的白袍,粉面黛眉,一點櫻唇如花瓣,她紋絲不動坐在那裡,表情平靜,目中卻依稀透出焦慮之色,纖纖十指也緊緊握起。

  察覺她緊張,撐傘的使女寬慰道:“這回弈主找到了羽醫,公主的腿傷定然能治好。”

  女子咬唇不語,更覺煩躁。

  正在此時,另一名黃衣使女飛快進來稟報:“公主,羽醫已經走了。”

  女子聞言目光微閃,握起的手指悄然鬆開,輕輕吐出口氣,眉頭逐漸舒展了。

  “走了?”先前那使女吃驚,“那公主的腿怎麼辦?”

  黃衣使女道:“嵐使者讓我們別急,說弈主已有辦法醫治。”

  “原來如此,”先前的使女放了心,忍不住道,“難得找到羽醫,還以為是為了公主,想不到……”

  黃衣使女不安,低聲道:“既然她沒死,弈主會不會……已經知道了?”

  聽她二人這番對話,輪椅上那名女子臉色頗為難看。

  這齣設計原本不怕他知道,只要越夕落死,一切就有了結局,哪知中途會生變故,人還活著,再要動手就難了,他對自己的芥蒂也變得更深,根本沒討到好處。

  服過藥,雁初始終處於昏睡中,偶爾會恍惚醒來片刻,滿頭冷汗,緊接著又再次失去意識,這樣反覆折騰了兩日兩夜才逐漸好轉。

  真正清醒後,她什麼也沒問,只是靜靜地坐在窗前看溪水流淌,神色不辨。

  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清楚地看到,心底許多東西都在遠去,再也沒想要把握,當全部失去之後,剩下的才更容易改變。

  暮色送來琴聲,熟悉的曲調,弈崖上撫琴人應是依舊,信任卻已經開始動搖了。

  嵐使者走進門,見狀道:“姑娘病體虛弱,不宜久坐,回榻上躺著吧。”

  雁初慢慢地站起身作禮:“多有勞煩,很是慚愧。”

  嵐使者忙道:“姑娘太客氣,這些都是弈主吩咐的。”

  雁初問:“送我來的是蕭炎?”

  嵐使者點頭:“姑娘舊疾復發,焰邪元君將你送來這裡救治。”

  “他人呢?”

  “元君將姑娘送來後,便離開了。”

  雁初想了想,問道:“西聆君送他的那盆殘花,究竟還有沒有可能結果?”

  “花被折去,偏又不枯不死,結果的可能已不大,想不到元君性情怪異,竟對它有興趣,真讓弈主料中了,”嵐使者停了停又勸道,“事情既已發生,姑娘要保重自己才好。”

  雁初莞爾:“嵐使者想說什麼?”

  “沒有,只是……弈主說姑娘的舊傷很嚴重,不可掉以輕心。”嵐使者含笑敷衍兩句,又叮囑她按時服藥。

  雁初何嘗不知道自己的狀況,此番傷勢發作比往常嚴重,所剩的時間恐怕不多了:“我想見西聆君。”

  嵐使者遲疑了下,答應:“我這就去替姑娘通報。”

  待他離開,雁初馬上沐浴更衣,在房間靜心等待,然而西聆君那邊始終沒有消息過來,直至晚間,使女擺上飯菜,才有一名使者過來傳話:“西聆君此刻無暇見姑娘,讓姑娘安心住下,養好傷再說。”

  定王府臥室中,丫鬟們將新做的衣裳展開看,綢緞美麗光滑,繡工精緻,琉羽坐在床上,儘量作出欣賞的樣子,眼睛卻不時瞟向門,嘴角噙著一絲快意的笑。

  蕭齊自景山回來就匆匆進宮,身邊沒有那個女人的蹤影。

  越夕落,你不是會示威嗎?一次沒死,可以讓你再死第二次!百年前你輸了,現在還是註定會輸!

  得意在心頭蔓延,幾乎控制不住。

  簾外影動,侍女走進房間報:“夫人,王上回來了。”

  見琉羽要吩咐準備衣裳,侍女忙又笑道:“夫人別急,永恆之間來了人,王上還在廳里見客呢,要過會兒才進來。”

  琉羽“哦”了聲,隨口問:“永恆之間派人來做什麼?”

  侍女道:“聽說雁初姑娘被西聆君留下了,過些日子才能回府,所以那邊派人來說一聲。”

  “什麼!”琉羽面色大變,倏地站起身。

  “夫人?”侍女莫名。

  琉羽自知失態,咬唇,緩緩地坐回去。

  越夕落竟沒死,可知事情有變,難道引她走的那兩名使者根本不是安排的人?她沒去景山,而是回了永恆之間?弄錯了?

  半是驚疑半是不甘,琉羽緊繃著臉,手指不覺開始用力,險些將新衣裳撕破。

  西聆君定已察覺此事,那蕭齊……

  她正在擔憂,忽聞外面腳步聲響起,珠簾猛地被掀開,叮叮作響,蕭齊快步走進房間,滿身雨氣,夾帶著風的冷意。

  琉羽有些心虛,下意識丟開衣裳:“你……回來了?”

  蕭齊沉聲道:“都退下。”

  丫鬟們聞言便知道有大事,迅速退出門外。

  琉羽勉強笑著,迎上去替他更衣:“去哪兒了?”

  蕭齊扣住她的手:“誰給你的信?”

  琉羽心一沉,側過臉裝糊塗:“什麼信,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

  蕭齊道:“你前日讓人呈給陛下的那封信。”

  琉羽道:“她自己招惹了永恆之間的人,與我有什麼關係!”

  蕭齊皺眉:“是永恆之間的人?永恆之間有人想對她不利?”

  叛國之罪,焰皇給出了足夠的理由,只不過罪人臨時變成了影妃而已,唯一讓他不明白的是,那封信上竟有牧風國將軍府的印信,這絕非尋常人能辦到的,不可能出自琉羽之手,原來幕後主謀是來自永恆之間,這就說得過去了。

  琉羽見狀冷下臉,諷刺道:“你不是說她並非越夕落嗎,緊張什麼?”

  蕭齊氣噎:“你明知道……”

  “我不知道什麼,”琉羽打斷他,“還是,你早就知道她是越夕落?”

  蕭齊閉了閉目,儘量將聲音放軟和:“羽兒,當初你說不介意的,只要陪在我身邊,只要她能容你進門就夠了。”

  琉羽道:“是,我是那麼說過,可如今你在乎她多過了我,你根本就是對她舊情難忘!”

  蕭齊道:“我在不在乎你,你不清楚?我正是舊情難忘,不願負你,對她從未盡過丈夫的責任,冷落她,放棄她的性命,越家滿門為我而死,以至我百年都無顏去見她的靈位,如今難得她活著回來了,我理應對她好些,何況越軍那邊不能出事,她肯原諒是最好的結果,畢竟你我愧對她,補償也是應當。”

  “補償?”琉羽冷笑,“怎麼補償法?恢復她王妃的身份,讓我天天給她問安作禮?”

  “我知道你委屈,才以花冠之禮迎你進門,你如今地位等同王妃,只欠個名義,縱有不滿可以跟我商議,不該害她性命!”蕭齊語氣里終於帶出三分怒意,“她嫁給我,就是我的妻子,只要她肯公開承認身份,單憑謀害主婦這件事,她就能將你逐出雲澤家,連我也保不住你,焰國法人人盡知,你不明白?”

  琉羽聽得白了臉,仍是嘴硬:“如今又沒有越家給她撐腰,你怕什麼!她根本是想奪回越軍報復我們,你還捨不得殺她……”

  “你!”蕭齊抬手。

  “你打我?”琉羽微微後縮,眼圈立時紅了。

  難以想像,一直想要保護的柔弱的女人竟會變成這樣,說起殺字這麼容易,蕭齊也是被氣糊塗了,冷靜下來便知不妥,終是收了掌,輕輕吐出口氣:“只為嫉妒就要害人性命,秦川琉羽,你幾時變成這樣了?如此狠毒!”

  言畢,他拂袖而去。

  琉羽在原地呆了好半天,才無力地坐回床上,緊緊握起拳。

  狠毒?他說她狠毒?越夕落明明是回來報復他的,他卻說她狠毒!他竟然還叫她秦川琉羽!他難道忘記了,她嫁入雲澤家,就已經改姓雲澤?

  弈崖上,撫琴人披風沐雨而坐,背影冷寂,琴聲厚重透著寒意,帶著若有若無的殺機,輪椅上的女子唇抿得更緊,臉色也白得更厲害。

  使者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弈主,扶簾公主來了。”

  琴聲驟然而止,女子握著團扇的手指更緊。

  西聆君示意使者將琴抱走,然後才站起身看她:“婉玉。”

  扶簾婉玉沉默片刻,似乎下定了決心,搖動輪椅上前,面無表情地說道:“此事是我做的,是我要殺她,你不必遷怒別人。”

  眸中冷意一閃而逝,西聆君神情仍舊溫和:“這麼多年,你還沒忘記。”

  “我原本已忘記了,是你沒有忘記,她把我害成這樣,你還……”扶簾婉玉激動,“你還為她處置我的人,你叫我怎麼想!西聆鳳歧,當初西聆滅族之禍,是誰冒著違逆大罪保全了你!為助你奪權稱帝,為助你西聆尊皇一統五靈界,我扶簾一族死了多少人,你如今行事半點不顧我的感受,對得起他們嗎!”

  西聆君語氣一淡:“扶簾太師之恩我自然沒忘,扶簾族在冰國顯耀至今,你也已經貴為公主。”

  扶簾婉玉別過臉:“一個有名無實的公主稱號,這就是你的補償?我不稀罕!”

  西聆君道:“你要做真正的公主,任何時候都可以,想去哪國?”

  意識到說錯話,扶簾婉玉平復了情緒,垂首低泣:“你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父親當年將我託付於你,我心甘情願隨你來永恆之間,從未想要離開,我只是……生氣,恨她,若不是她,我怎會無辜變成這副模樣!”

  西聆君看她的腿:“我會治好你。”

  扶簾婉玉低聲道:“我也沒怪你,這麼多年不都過了麼,只是看你還與她藕斷絲連,救她姓命,將她藏在永恆之間百年,如今又處處庇護,我心裡……怎能不在意。”

  西聆君道:“她受冰解術折磨,已付出代價,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不可有下次,否則將壞我大事。”

  扶簾婉玉忙道:“既然不追究,那我的丫頭……”

  “我處置她們,並非為她,”西聆君道,“借我的名義動用牧風國將軍府的印信,將軍府那邊需要交代,你若執意保全你的人,就自己出去跟他們解釋吧。”

  扶簾婉玉急道:“她們畢竟伺候我多年了。”

  西聆君道:“行事不周以致惹禍,無甚可惜,我會再找兩個人給你使喚。”

  心知救不得,扶簾婉玉惟有忍痛放棄,拭淚道:“我也是突然見到她,一時氣憤控制不住自己,便衝動了,你護著誰都可以,惟獨不能是她,我……我只要你明白。”

  “我一直將你當作親生小妹,”西聆君溫和地安慰了句,喚來使女,“送公主回去。”

  扶簾婉玉緊緊扣著椅子扶手,美目中一片冰涼。

  小妹嗎……

  雁初身上的外傷原本不重,服了藥,舊疾也得以緩解,次日用過午飯,仍不見西聆君的身影,她終於忍不住了,打算親自前去求見。

  步出門外,她才發現這是座小小水榭,建於溪上,三面欄杆,窗外臨溪,夾溪翠竹稀疏,小徑通往石橋,兩旁生著數叢形似牡丹的奇花,黃昏雨未住,冷雨如針,在綠葉間繡出奼紫嫣紅無數。

  “沙沙”聲里,周圍景物無不透著寂廖,想西聆君將她安置在這兒,應該就是此地僻靜的緣故,適合養傷。

  不知不覺過了石橋,再轉過山坳,前面路上人影漸多,三三兩兩的使者使女們撐著素傘來去,點綴在亭台遊廊間,清淡的色彩就仿佛這場雨,分外純淨。在永恆之間百年,雁初被命令不得隨意行走,多數時候都在洞內修煉,如今見到這等景象,不由呆了。

  永恆之間連接焰國的出口是一扇石門,門內煙迷霧繞看不清景物,人一踏出,便是外界。

  雁初站在門口遲疑。

  “雁初姑娘?”頭頂出現一片陰影,嵐使者執傘而立,“弈主吩咐過,請姑娘留下來養傷,暫時不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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