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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越看他一眼,悠然道:“我千手教人人都是自食其力,例不外借,何況寧公子不是看不起我等竊賊麼,怎能借這些不義之財?”

  寧瑜漲紅了臉,說不出話。

  金越道:“只要你入我千手教,區區一千兩又算什麼?”

  寧瑜呆呆地跪著,搖頭:“我不能玷污了門風。”

  金越轉轉眼珠:“千手教銀子例不外借,但老夫看你投緣,便破例一次也無妨。”

  寧瑜大喜,拜下去:“多謝前輩,寧瑜必定永生不忘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就算來世做牛做馬……”

  你若真做了牛馬,我要來還有屁用!金越不耐煩地擺手:“你且休拜,聽老夫把話說完。”

  寧瑜點頭:“晚輩洗耳恭聽。”

  金越饒有興味地看著他:“老夫願借你銀子,但老夫身邊只有九百兩,何況你並非我千手教的人,也只能借你九百兩,你若要就拿去。”

  寧瑜失色:“但……”

  金越起身,斷然道:“老夫只能借這麼多,至於另外那一百兩,你堂堂讀書人,比不得我們這些竊賊,莫非就不會想法子?”

  寧瑜還要說什麼,面前卻已不見了人影,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抬腳要走,卻不慎被一件東西拌住,零零散散的物事被他踢了一地。

  一錠錠的銀子,整整九百兩。

  千金散盡還復來

  一百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能肯定的是,絕不會有人會輕易借給你。

  “有勞寧先生清點一下庫房。”

  銀號庫房裡,看著那一匣一匣白花花的銀子,寧瑜的雙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暫借區區一百兩,將來再還回去,絕不會有人發現的,只有這樣才能救她出來。

  他顫抖著拿起一錠。

  未經同意擅自借用,這不是和竊賊一樣了麼!內心強烈地掙扎,終於,他伸手要將銀子放回去,然而就在此時,一群人沖了進來,不容驚慌的他解釋,便一陣拳打腳踢,隨即將他五花大綁送進了府衙監牢。

  寧家搜出髒銀九百兩。

  “是他們叫我清理銀庫,我沒有偷!那是我的銀子!”他整整叫了一天,嗓子叫啞了,卻沒有人相信他,因為他若真能拿出九百兩銀子,當初也不至於連房子都差點叫人拿去做抵押,自己去替人做帳房先生了。

  兩天後,於公子來看他,嘆息:“寧兄也是讀書人,必不會做出這等事,但帳房那邊家父堅持換人,兄弟實在對不住,還請寧兄另謀高枝吧。”

  寧瑜很快被放出來,渾身是傷,白衣盡染血跡灰土,披頭散髮狀若厲鬼,全無半點風流才子的模樣,迎接他的,是無數同情而鄙視的目光,昔日才子竟淪為小偷,偷的還是好心幫他保住祖屋的於家。

  .

  沒有力氣解釋,寧瑜傷痕累累倒在門口,聽往來的人們議論於公子與文小姐的親事,不時還對他露出憐憫的表情,他心如死灰。短短兩日,一切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從一個落魄才子變成了千夫所指的小偷,文琴也將要嫁給別人。

  隨著夜幕的來臨,心仿佛被黑暗吞噬,越來越空,飢餓的感覺卻越來越濃。

  “小子,餓了吧?”金越笑呵呵地坐在旁邊。

  寧瑜木然:“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只借九百兩。”

  金越奇怪:“借錢是你自己求老夫的,老夫已經好心借了你大半,你是讀書人,莫非比我們小偷還不講道理?”

  寧瑜無言。

  金越道:“你既明理,就該知道欠債還錢,你還欠老夫九百兩銀子,打算怎麼辦?”

  寧瑜沉默半晌,道:“實在對不住,是寧瑜無能。”

  金越道:“不過區區一百兩,卻惹得他們都冤枉你,不如拜老夫為師,學了武功,天下財富盡你取用,有了錢,還怕搶不回一個女人?”

  寧瑜吃力地別過臉:“你不必說了,我絕不會做那起盜竊小輩!”

  金越冷笑:“做小偷至少不會餓死,窮小子有骨氣,卻要餓死了,你老爹老娘若真想要你死,早就把你淹死了。”

  寧瑜冷冷道:“先父若知道我做賊,早就把我打死了。”

  媽的我堂堂千手教教主還怕收不到徒弟?金越也惱了:“切,老夫忍你很久了!我們千手教怎麼?輕功,暗器,件件都是世上絕技,你看江湖中誰敢不敬,別人羨慕都來不及,容你一個屁書生指指點點!”

  寧瑜乾脆閉上眼睛,不說話。

  金越起身,幸災樂禍:“你以為那火是意外?分明是隔壁的張家得罪了人,所以那人趁夜放了把火,想不到連你家銀號也燒了,這些人睚眥必報,比我們千手教的又強多少?”

  寧瑜睜眼,驚怒:“你既知道,為何不早些叫人?”

  金越理所當然:“別人的事與我何干,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你看你如今躺在這裡,人不人鬼不鬼,就算死了也沒人管,那女人一樣要嫁給姓於的小子,再過幾年,她恐怕連你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寧瑜怒:“滾!”

  金越忍住劈了他的衝動,轉身就走:“哼哼,你都要死了,本教主來去又與你何干,你已經不是什麼公子,不過是個賊,死了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

  朦朧中,有人靠近。

  “琴兒!”嗅著熟悉的香味,寧瑜很快清醒過來,胸中很快被喜悅填滿,文琴還記得他,她是相信他的,縱然是死,他也無憾了!

  她默默地蹲下來。

  寧瑜掙扎著坐起,想要拉住她的手:“琴兒!”

  她卻躲開了,許久才輕聲道:“我已經答應了於公子的婚事。”

  寧瑜緩緩縮回手,聲音沙啞顫抖:“是我無能。”

  她別過臉:“你為何要做出那等事?我原本是打算以死拒婚的。”

  “我沒有偷!”寧瑜激動,抓住她的肩膀,“他們不信無妨,莫非連你也不相信我?”只要她信,別人怎麼看他都無所謂。

  她立即看著他:“那你告訴我,這九百兩銀子是哪來的?”

  寧瑜心一沉,放開她,喃喃道:“那是一個老人家借給我的,並非於家庫存的銀子,我的話你也不相信?”

  她問:“他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要借你?在牢里,你為何不叫人去找他來作證?”

  寧瑜語塞。

  “就連對我,你也不肯說實話麼?”她低聲道,“要我信你,你不妨將那人名字說出來,我叫人替你找他來作證,洗清冤屈。”

  寧瑜有苦說不出。與賊往來,借了賊髒,在別人眼裡和偷又有什麼區別?何況金越這個名字一報出來,恐怕所有人更要認定他與賊是同夥了,定個什麼大罪都難說。

  美目中漸漸透出失望,她不再問,取出幾錠銀子:“事情既已過了,你且好好養病,今後不要再做這些事了……”

  她認定了是他!寧瑜大急,拂落銀子:“不是我,琴兒,你相信我!”

  她倏地起身,流著淚,聲音卻是涼涼的:“你往常不是這樣的,我喜歡有才有志的寧瑜,人窮志不能窮,如今事實俱在,你為何還不肯悔改?”

  “文琴!你聽我說……”

  “你若真是冤枉,就去衙門,將那人的名字說出來。”

  “我……”說出來事情只會更糟糕,他沉默。

  她站了許久,轉身離去。

  .

  寧瑜躺在門口,身旁地上是一堆灰土混雜的飯菜,那是旁人看不過,好心盛給他吃的,但不知為何總有意外發生,不是突然來一群孩童踢翻了碗,就是有乞丐先來搶走,當然,他明白有人想看他的笑話,但這些對於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說,已經不重要。

  只要她說一聲“我信你”,他就是死也瞑目的,但如今就算他死了,在她心裡,他還是個小偷!天下最令人不齒的小偷!

  三天,她沒有再來,金越也沒有再來。

  腹中更覺飢餓,身體幾呈虛脫狀態,然而期待已久的死亡即將來臨時,求生意志反而回來了,如今連她都已經放棄了他,他就是餓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記得,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的冤屈,死的只是一個小偷而已!

  活著是小偷,死了也是!

  他覺得很好笑,於是真的大笑,聲音如鬼哭。

  生死只在一線,腦子裡的意識卻反而比平日更清醒。

  他為什麼該死!分明是掌柜叫他清點庫銀,帳目清清楚楚,可如今他們卻故意咬定是他潛入庫房偷銀子,而且偷了九百兩,卑鄙的手段,明明白白的栽贓陷害,這些人豈不是更該死!

  忍著身上傷痛,寧瑜掙扎著翻身,忍住嘔吐的感覺,將地上的飯菜吃了幾口,然後用盡全力滾到階下,爬在那個小水坑旁,一口一口,慢慢地,將那渾濁的水喝光。

  讓那些人嘲笑去吧,有什麼要緊?

  .

  “廢物!廢物!”看著面前的幾個年輕人,老教主金越連連擺手,大為泄氣,“還真沒一個比得上那小子。”

  對了,那小子死了沒有?

  抱著好奇的心理,老教主又趁夜走進寧家大院。

  剛剛踏進院門,左腳突然被兩隻爪子抱住,抱得死死的,嚇了他一大跳,下意識就要踢,卻聽那團黑乎乎的東西發出了微弱的聲音:“求求你,救我!”

  喲,這不就是那臭小子麼!金越立即低頭欣賞,連連搖頭讚嘆,都餓成這樣了還有力氣,果然是好資質!

  他死死抱住金越的腿,手指幾乎要掐進肉里:“求你救我。”

  金越大為解氣,冷哼:“老夫憑什麼要救你?”

  “我拜你為師。”

  “想拜我為師的多了,”被這小子求的感覺真好,金越享受著高高在上的感覺,“我憑什麼要收你?”

  “我比他們好。”那手無力地鬆開。

  這倒是實話,眼看他撐不下去了,好容易得來的徒弟,若是現在死掉豈不可惜?也不知道這副筋骨有沒有壞?金越慌得拎起他就掠走。

  .

  寧家院內,二人對面而立。

  金越道:“要拜老夫為師也可以,不過你必須要先做一件事。”

  寧瑜道:“但憑吩咐。”

  金越笑:“我要你去於家錢莊旁邊的鋪子裡搶一件東西。”

  寧瑜愣:“搶?”

  金越道:“既要做小偷,就不能先存了怕人發現怕見不得人的心思,心裡越怕,下手就越容易失敗,哪個小偷沒被人抓住過,沒挨過打?叫你去搶也是這意思。”

  他拍拍寧瑜的肩膀:“記住,你已經是個賊。”

  已經是賊,還有什麼要緊,怕什麼嘲笑?寧瑜默然半日,點頭:“我去。”

  金越大笑,強調:“要當著別人的面搶。”

  “我明白。”

  .

  昔日的寧公子如今成了小偷不說,竟大白天搶東西!城裡議論紛紛,語氣已少了許多憐憫,多了幾分不屑。

  高高的台上,二人站在欄邊,滿城風景盡在眼底。

  金越道:“明日你便隨我離開這裡。”

  寧瑜點頭:“好。”

  金越道:“如今那個文小姐想必更失望得很。”

  寧瑜笑了:“別人失望與否,與我何干。”

  金越點頭:“你既想明白了,那就拜師吧。”

  寧瑜立即跪下,拜了三拜:“弟子拜見師父。”

  金越並不推辭:“你且不忙,我還有兩件事,你可能做到?”

  寧瑜道:“師父吩咐就是。”

  金越道:“第一,便是飲酒不過三杯。”

  寧瑜道:“我不喝。”

  金越點頭:“我們千手教靠的是手,偷竊,暗器,易容,使毒,若飲酒過量,這雙手就沒那麼靈活了。”

  寧瑜問:“第二?”

  金越道:“第二,你既入了千手教,將來還要繼承我的一切,便該忘記過去所有的事,你的什麼狗屁書畫,什麼文章,還有……”他停住,意味深長。

  寧瑜道:“弟子明白。”

  金越點頭:“那就好,寧瑜……”

  寧瑜打斷他:“師父,寧瑜是誰?”

  這臭小子還是嫌作賊玷污家門,不肯用本名吧,當初若不是我老人家救你,你早就死了,還屁個門風!金越心裡咒罵,面上微笑:“好,那你叫什麼?”

  寧瑜道:“弟子沒有名字,求師父賜名。”

  金越沉吟,轉身看見陽光下金光燦燦的河水,心中一動:“千手教歷代教主都會改姓金,如今老夫只有你一個徒弟,早些改了也好,老夫曾聽說你們讀書人有句話,叫做‘千金散盡還復來’,那起富人,錢多了也不過放庫中爛掉,我千手教人皆是各憑本事,取世上多餘之財為己所用,天下財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擲千金又何妨,你便叫作金還來,如何?”

  “多謝師父賜名,弟子就叫金還來。”

  世上從此不再有寧瑜,只有金還來。

  有毒名閉嘴

  燈紅酒綠處,鶯聲燕語,瀰漫著濃郁的脂粉氣息,這裡是城裡有名的風流地,樓上欄杆邊站著一排排年輕嬌媚的女子,樓下客人往來,略顯雜亂,除了普通紈絝子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身邊都陪著一個以上的女孩子,或是賭錢,或是玩笑,或是相擁著往樓上房間走。

  看姑娘們盛裝打扮陸續出門而去,老鴇笑得臉上開花,那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喜歡這種場合,所以專程派人來接的,付的費要貴一倍。

  突然,不知從哪裡衝出個衣著襤褸的年輕人,拉著其中一個姑娘不放:“喜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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