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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瞠著眼睛問:「教授,怎麼叫『時間不多了』?」

  梁袈言慢慢靠進椅子裡,兩個手肘搭在兩邊的扶手上,對他微揚了下巴,面上帶著一點淺淡平和的微笑:「沒什麼。經過這麼多年,現在詞典終於開始進入尾聲,我就想加把力氣儘快把它弄完。」

  少荊河的目光錯了錯,胸口湧上一股氣,幾乎要脫口而出:那弄完之後呢,又怎樣?可唇反而用力抿緊了,於是這問題硬生生地停在了他舌頭上,使那股氣便也失去了散出去的可能,團在喉間,哽得慌。

  他沒說話,說完了這話的梁袈言也就與他對視了一眼,卻不像是在看他。

  「爭取吧。」梁袈言像是給自己鼓勁,長出口氣,又把椅子轉回桌前,直起腰,「我們大家都加油。」他扭頭對少荊河又一笑,「好了,趕緊回去吧,路上小心。」

  少荊河沉著臉走在亮堂慘白的走廊里,嘴裡嚼著剛才將出未出的那句話,腦子裡飛快地在盤算。他一直把梁袈言當成尊八風吹不動的佛,穩坐蓮台等著他來靠,卻忘了原來梁教授也是個人,能走會動,說不準什麼時候抄起手自己就走得沒影了。

  編詞典是現在梁袈言還留在B大唯一的原因。許立群這類人想的是他全靠這個才能在學校里呆下來,沒想到梁袈言想的卻是「儘快弄完」。

  別人看他現在就像坐牢,他看自己大概亦如是。

  少荊河出了樓門,下了階梯,從側面就繞向了樓的背面。

  樓後原來是一叢花圃,但因為這方向沒什麼人走,學校園管幹脆也懶得打理,於是花圃就漸漸演化成了半野生的灌木叢。也不長開花的植物,只稀稀疏疏地枝椏錯節,在那塊地面上搭成了一片荊條網,看著疏而不密,但又放不下腳。正是老樓天然的防盜屏障。

  再往外一點,是一條石板小路。也是沒人灑掃,每當下雨,道路兩旁的黃泥在雨水的挾裹下漫上了石板,積年累月地積存在石板面上,於是每塊石板都像是被下面的泥地吞噬了半拉。

  與灌木叢隔路相對的,是幾棵也不知什麼名稱樹齡幾何的野樹湊合成的小樹林。該樹林面積依據季節而定。秋冬葉落了,樹杈上光禿禿的,這小樹林看著就小。到了春夏枝繁葉茂,蔭蓋蔥鬱,面積看著就大。

  好在這麼幽僻的後樓小路上,沿路豎起的幾枝中型路燈倒還挺能打,儘管常年燈影寂寥,光昏影暗,但也一枝未壞。

  於是在昏暗的路燈下,少荊河硬是在小樹林裡覓得了一套青苔斑駁,灰土皆全的石桌椅。

  這地方偏僻靜謐,又與大道隔了棟樓,平時幾乎無人經過,到了夜晚潮氣浮泛,便散發出一股不太好聞的濕冷枯腐菌菇味。

  少荊河把桌面椅面簡單地收拾了兩下,也不計較了,書包擺上桌,自己往那墩子樣的石凳上一坐,仰著頭對著那扇整棟樓里唯一還亮著的窗。

  他不知道詞典具體什麼時候就會編完。他只知道他忙活了三年,還未見曙光。

  梁袈言,他還沒看夠。

  從樓下往上望,除了那點燈光,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不過是個心理安慰。那光還在他眼裡,那人就等於見到了。

  以前他不會做這等浪費時間的傻事,不過到了現在,他連東古語都學了,也不差坐在樓底看燈這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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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轉眼,他的助手生涯已過去三周。

  語料庫的分揀終於完成,開始正式進入對照原文校對階段。

  他坐在資料室里,從不耐到耐,從頭暈眼花到逐步適應,一如他四歲開始的獨睡,既然別無他法,就要學會享受。

  除了面對語料庫,他照舊每天負責梁袈言的兩餐。

  兩人只有在午餐時才會坐在一起,說起的話題也不外乎關於編纂詞典的那些事。

  當然,大多數時候是梁袈言講,少荊河聽。

  現在的梁袈言只有提到專業相關時才會興致盎然侃侃而談,而少荊河很願意給他這樣的機會。

  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梁袈言高興。

  少荊河喜歡看他高興,他一高興整個人就洋溢出勃勃的生氣,像株向陽而生的葵花,那種昂揚的生命力在任何風雨中也不會被擊倒。

  梁袈言也確實高興,三年來沒有過的機會,還能對著一個人傳授自己的所學所得。

  所以午餐就慢慢變成了課堂,少荊河又多修了一門詞典學。

  梁袈言講詞典編纂,一如他講東古語,照樣是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充滿趣味。

  故此,少荊河用三周時間不僅弄清楚了編詞典的一般事項,更知道了許多關於這本《東漢-漢東雙語通用詞典》幕後的故事。

  知道了當年聶齊錚是如何首發倡議,C大那頭如何回應參與,以及國內唯一的東古語研究所後來也積極加入,整個過程不僅毫無院校單位間爭功搶位的常見競爭,倒更像是學術界的一次盛會,八方響應,能者雲集。

  十二年間項目小組名單上的人進進出出,有退出就有加入,始終維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範圍。雖然獲得的資金贊助與投入的人力時間無法形成正比,但每個人都飽含熱情,對項目完成一直充滿信心。

  在兩所頂尖大學裡呆了七年的少荊河嘖嘖稱奇,竟然還有學術氛圍與人心都這麼純粹的項目組?!

  這天,梁袈言跑到資料室,有些埋怨:「荊河,我們怎麼一直還沒加微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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