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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應該沒吃晚飯,但是什麼都不說,廚房裡常年煲了粥,當吃夜宵。坐在廚房的中島台邊,燈光照在他鼻樑上,睫毛纖毫畢現,頭髮上帶著濕氣,他吃飯的時候總是很專注,但是直覺敏銳,發現我在看他,抬起頭來朝我笑:“怎麼了?”

  “沒事,你先吃。”

  我小時候不管闖多大禍,我姥姥都是等我吃完飯再揍我,我現在多少懂得這心情。

  大概是我盤算著怎麼開頭的樣子太明顯,紀容輔攪著粥的動作慢下來,他的手指修長,銀色戒指在燈光下帶著溫潤的光,我手上那隻我還弄下來看過,裡面刻的是他名字,這樣看來他手上那只應該也刻了我的。

  我不知道一段親密關係中該如何吵架,因為我壓根沒經過親密關係,據說吵架其實是好事,人和人的相處模式都是通過吵架確立的,優秀的吵架不叫吵架,叫協商,就跟商場談判似的,是兩個成熟人之間的交流……

  但我還是想不到開頭應該說哪句話。

  粥的熱氣氤氳上來,他看我的眼神疑惑卻溫柔。

  他插手我的工作,破壞我的原則,如果我願意放下原則來爭取一個機會,那我當初直接跟簡柯低頭就是,何必要通過他紀容輔。

  但他琥珀色眼睛溫柔地看著我,我就忘了該怎麼開口。

  我總算明白那些在一段感情中一忍再忍的人是什麼心態,因為當你看著他的眼睛,你會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因為你知道下一秒你說出的話會讓他眼中的光彩消失,所以你寧願什麼都不說,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來。

  但這次我扛不下來。

  SV台跨年晚會開天窗是什麼概念,如果說跨年倒計時失誤是車禍現場,那整個晚會都失約幾乎等於2012世界末日。

  何況我知道他不是喜歡踐踏別人尊嚴的人,我也想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

  “你,你把粥吃了吧。”我莫名其妙地結巴起來:“我有事跟你說。”

  他誤會了我的意思,因為他笑了起來,湊近來捉住我的臉,溫柔而熟稔地親吻我。

  我連忙推開他,免得事態朝奇怪的方向發展。

  “你別鬧,我是真的有事。”

  “嗯?”他湊得這樣近,琥珀色眼睛盯緊我眼睛,發出溫柔的鼻音:“然後呢?”

  我像掉進滿是麥芽糖的陷阱里,掙扎地從千絲萬縷的甜膩中掙扎出來,紀容輔周圍的氣場像危險的肉食植物,散發出誘人的氣味。在這棵肉食動物餓了小半個月之後,這種氣場就更加恐怖了。

  我掌心發燙,抓住了冰涼的大理石台面,總算稍微找回一點理智。

  “等你吃完了,我要跟你好好聊聊,”我深知再在這呆下去絕對撐不到他吃完飯:“我去臥室了。”

  其實這台詞更糟糕,不過我現在節節敗退,何必糾結細節。

  -

  紀容輔睡前有看書習慣,最近改成看文件,可見忙到什麼程度,我又想起那句“生子當如夏淮安”,換成紀容輔好像也沒有違和感。

  在他吃飯的這段時間裡,我已經打好糙稿,所以不等紀容輔走過來展開氣場,就先發制人:“我要跟你聊簡柯的事。”

  紀容輔笑了起來。

  “你說這個啊,”他彎起眼睛看我:“我還以為是別的事呢,簡柯怎麼了?”

  “你知道怎麼了,SV台跨年晚會的節目單卡在審核階段,現在要開天窗了。我知道是你乾的。”

  他直接坐了下來,笑眯眯的。

  “沒錯,是我乾的。”

  “我說過我跟簡柯的事,你什麼都別問,也什麼都別干……你答應過我的。”

  “我不是因為你而為難簡柯。”他笑著睜眼說瞎話。

  而我竟然還有一秒幾乎要相信他,看來葉霄沒說錯,戀愛使人智障。

  “那是為什麼?”

  “簡柯不是想教會你怎麼向現實低頭嗎?”他溫文爾雅對我笑:“那我就先教教他好了。”

  這回答簡直無懈可擊。

  我只想給他鼓掌。

  但我畢竟還是個有原則的人。

  “你的這個想法,是很好的,”我試圖先安撫他,再指出他錯誤:“但是從邏輯上來講,這樣像你給我出頭……”

  “這個只是官方的說法,”紀容輔難得打斷一次我的話,琥珀色眼睛眯得狹長,唇角勾出一個笑容來:“還有一個限制級的,要不要聽?”

  我知道我不該點頭的,但我實在忍不住。

  紀容輔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像在玩一件熟悉的玩具一樣,耐心地把玩我的手指,和無名指上的指環,久到我幾乎以為他是在消極抵抗了。

  “我祖父,早年在戰場上受過傷,頭部里殘留了一些彈殼,常常頭疼,有個偏方,說啄木鳥可以治頭疼,所以那時候我們家裡養了一些啄木鳥,我祖父很喜歡我,留了兩隻給我玩。過年的時候,有個親戚家的小孩來家裡玩,當時我在跟著家教上課,回來的時候,兩隻鳥都被扒光了毛,扔在花園裡凍僵了。”他的手指修長溫暖,安靜地和我十指交織。

  “後來呢?”

  “後來我就抓住了那個小孩,剝光他的衣服,把他綁在花園的樹上,凍了兩個小時。”他抬起頭來,朝我笑得眼彎彎:“所以現在你知道章文彬為什麼那麼怕我了。”

  “再後來呢?”

  “再後來我就出國讀書了。”他俯身過來,聲音溫柔的像在講一個故事:“再後來,我回到這裡,遇見一個人,他漂亮得像一隻鶴,我很喜歡他,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才好。我想圈養他,又怕他喪失了飛的能力,被我之外的人傷害,再後來,有一天他回到家,被風吹得冰涼,看著我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我聞見他身上的糙木香,他的姿態像一隻俯身下來的豹子,擋住了所有的光,琥珀色眼睛漂亮得近乎妖異。他的手指輕輕撫摸我的臉,從顴骨,到臉頰,最終停在唇角上。

  他說:“林先生,你知道我並非善類,我心中有無數瘋狂的念頭,卻從未付諸實踐,因為我不希望這張臉上出現悲傷,哪怕一絲都不行。但是如果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個人,欺負了我自己都捨不得欺負的你,那麼我會怎麼做,我自己也無法想像。”

  我知道我現在該狠狠地反駁他,因為我不是一隻可以圈養的鶴,或者別的什麼,我是一個26歲的,可以一拳打爆簡柯眼鏡的成熟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心疼我,或者為我出頭。

  但是他的眼睛看著我,漂亮得像一隻危險而安靜的大貓,我只覺口乾舌燥,心跳如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紀容輔的唇角勾了起來。

  然後他收回了手,站了起來,光照重新灑到我臉上,像重新回到人間。

  “今天就放過你了。”他懶洋洋對我笑:“如果下次你還試圖背著我自己解決什麼事的話,後果就不會這麼簡單了。”

  說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何況我也只有在廚房那一秒考慮過別跟他提這件事了,想想自己好像解決不了,還是算了。

  “那簡柯的事怎麼辦。”

  “是周瑾在負責這事,你什麼時候決定放過簡柯,跟他說一聲就行了。不過在那之前,你先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我頓時警覺起來。

  “簡柯不是想讓你為夢想折腰嗎?你先讓他給你示範一下怎麼折腰,我就放過他。”他攬住我的腰,笑著親我臉頰:“至於你呢,還是繼續這麼無法無天下去吧,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

  “真的?”

  “真的。”紀容輔眼神溫柔看著我:“我欣賞這樣的你,也尊敬這樣的你。”

  我被他誇得心花怒放,這世上最難得恰到好處的恭維,簡直整個人都飄上雲端,我知道我遠沒有紀容輔說得那樣好,但還是整個人都跟膨脹的氣球一樣往上飄,忍不住把他撲倒在床上。

  “你知道嗎,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誇過我。”

  我身邊的所有人里,只有蘇迎知曉所有的故事,所以極力奉勸我去找金主。我明白她的邏輯——經歷過所有這些事,就算我再怎麼墮落,也是應該的,再堅持所謂的原則反而可笑,但我仍覺得孤獨。

  紀容輔也知道所有的事,從他去內蒙古找我時我就知道了,他在我失蹤的那幾天裡一定看完了我這二十六年的人生,才找到我應該在元睿那裡。

  但他知道了,卻仍然沒有看低我。他對我仍然保持著敬意,他不覺得我迂腐刻薄,自命清高,冥頑不靈。

  他都知道了,卻仍然喜歡我,甚至愛我。

  這才是我那天在浴室里敢於對他表白的原因。

  我這種膽小如鼠的人,遇到問題只會逃,空長一身硬刺,卻是色厲內荏,我跑去找元睿,是想逃離這個平庸的自己,那時候紀容輔開始與我談起他過去的經歷,我卻不知道如何跟他開口。一張又一張流產的專輯,歌手出身,去開了個美食節目,不稱職的父母,更不稱職的養父母,唯一值得一提的姥姥在我十歲之前就去世,這二十六年我該從何說起。

  我不知道紀容輔會這樣維護我。

  我忍不住親他,即使這樣可能會造成誤會,後果不堪設想。

  但紀容輔這次並沒有做什麼壞事。

  他只是溫柔地回應我,然後輕聲跟我說抱歉。

  “抱歉什麼?”

  “抱歉沒有早一點遇見你。”

  -

  其實說這話有點煞風景,但是我決定好了,明天跟紀容輔聊盧逸嵐,後天聊他母親。

  按目前這個進度,三天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我並不是生來就是刺蝟,等我明白我周圍並沒有什麼值得防禦的,等我相信這個叫紀容輔的人永遠也不會傷害我,我就會慢慢褪去一身硬刺,變成我最開始的樣子。

  我希望總有一天,我能以最初的樣子與紀容輔相見。

  第49章 文雅

  我以前等簡柯電話,有點像等大學通知書,是忐忑兼期待的,因為他來不來電話是取決於他對我實力的評價。但現在再等簡柯電話,就純粹是報復心態了。

  我一面覺得自己有點仗著紀容輔的勢力欺負人,一面又小人得志地覺得還挺享受的。簡柯那句“這個圈子的資源都在我們手裡,所以你得按我們的規則來”這邏輯實在爆炸,只差逼著我給他跪下了。先不論有沒有紀容輔,如果我比他早生二十年,誰給誰跪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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