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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放接過來:“行,我先看看。”說著又朝許煦道,“我沒什麼事了,你可以採訪了!”

  許煦打開錄音筆,看向莫偉,嗓子又些發緊,道:“莫先生,您可以先介紹一下您和您妹妹的情況嗎!”

  莫偉嘴唇翕張幾下,才發出聲音:“我們的情況,我在微博上已經寫得很清楚了。”

  許煦也明白,讓這個男人用嘴巴說出來,還不如去那篇文章提煉自己要的信息。她沒繼續追問,想了想道:“據我所知,您之前應該已經答應嫌疑人一方提出的和解賠償,也準備出示家屬諒解書。但是為什麼前天忽然發出那篇文章?”

  莫偉聽她這樣問,忽然激動起來,漲紅臉道:“那是因為之前林家的律師一直告訴我,這是最好的方式,說就算我不接受賠償,不出示諒解書,也不會影響案件的審判結果,但是賠償金卻會有很大的差別。”

  許煦知道他說的是柏冬青,她忽略掉心裡那點不舒服的感覺,繼續問道:“法院判決的賠償和被告主動提出的一百萬賠償金,肯定是有很大差別的。您之前應該考慮過這種情況,所以才答應,為什麼忽然拒絕接受賠償金?”

  莫偉的表情愈發激動:“那是……那是因為林家的律師說林凱傑坐牢的機率微乎其微,而且周圍的人也讓我不要跟林家對著幹,他們有錢有勢,捏死我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我沒有錢也不懂法律,還是個殘廢,不知道自己能為妹妹做些什麼,所以就退縮了。直到張律師和程檢他們說會幫我,會努力為我妹妹討回公道,告訴我該怎麼做,我才知道這個世上還是有正義和公道的。我妹妹的命已經沒了,我怎麼能去用她的命換一百萬自己花!就算我再窮,也做不出這種事。”

  他說到這裡,眼眶早就發紅,淚水湧出來,哽咽道:“我妹妹進林氏集團後,三天兩頭就被林凱傑拉去應酬喝酒,說是助理,根本就是讓她當陪酒小姐,短短半年就得了胃病。我讓她辭職,可我妹妹才剛剛畢業,好不容易找到這麼高薪的工作,一門心思想要改善我們生活,總是說忍忍就過去了,可是沒想到忍耐的結果,是把命都丟了。”

  一個不善言辭的男人,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顯然是被激出來。說完就嚎啕大哭起來:“我妹妹才二十二歲啊!難道就是因為有錢,害死了人都不用負責了嗎?那些做律師的,為了錢,就可以昧著良心幫助壞人脫罪嗎?”

  這下輪到許煦不知道說什麼了,只能公式地道:“壞人也有辯護的權利,但法律是公正的,我相信法律會給你妹妹一個交代的。”

  莫偉紅著臉眼睛問:“是嗎?”

  一旁正在對那些成績單和獎狀拍照的程放道:“林凱傑那邊有律師,但你和你妹妹有我們,我作為公訴人,肯定回竭盡全力。”

  莫偉哽咽道:“謝謝程檢,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麼辦?可能只能眼睜睜看著害死我妹妹的兇手逍遙法外。”

  見莫偉情緒激動,許煦很快就結束了這場採訪,與程放一塊離開了。

  出門後,她心事沉沉,一直到走出巷子口都沒有說話,也沒看一眼程放,最後還是一直默默注意著她的程檢先開口:“我有點難以想像,老三在用他做律師的技巧說服莫偉接受賠償,出示諒解書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

  許煦回神,皺了皺眉,輕描淡寫道:“對於莫偉的現狀,難道不是接受賠償更明智嗎?就算林凱傑被判入獄,過失致人死亡罪頂多也就三五年,而且他已經道歉,主動賠償,在審判中肯定會考慮從輕處理,兩三年的刑罰能有多大意義?”

  程放輕笑了笑:“看來你和老三一樣理智。”頓了下,又道,“只是你心裡是真這麼想的嗎?或者說如果你是莫偉,你會這麼想嗎?”

  許煦一時噤聲。

  程放走到自己車邊,拉開車門,又轉頭道:“我記得老三曾經說過,學法律是希望能盡己所能尋求公正和正義,我不知道他忘了沒有,但我沒有忘。你轉告他,不管林家和他有多大的能量,我這個小檢察官,一定會替莫家兄妹儘自己最大的努力。”

  第57章

  一個下午,許煦的心都很亂, 也沒有心思整理採訪稿, 一直在網上翻看網友的各種言論。

  之前看到罵柏冬青的話, 恨不得擼袖子跟人干一架, 但是現在看到那些謾罵,腦子想著莫偉和莫辛兄妹, 想著那間昏暗的平房, 以及莫偉的拐杖和哭泣, 她忽然就有點迷茫了。

  作為一個律師,柏冬青在程序上沒有任何錯誤,但是在道義上, 他這麼做,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利用了莫偉的怯弱和無知,顯然是值得商榷的。

  就如程放問的, 他面對莫偉的時候, 還有沒有惻隱之心?

  其實之前她就問過,但他並沒有回答自己的疑問, 而且表現得很平靜, 這意味著他已經見慣不怪了。

  是不是律師做久了, 內心的柔軟就真的漸漸被堅硬所替代?

  許煦忽然有點難受, 那可是看到在寒風中賣紅薯的老人都會動惻隱之心的柏冬青啊!

  這天下班後, 她回去得比較晚,難得柏冬青比她先到家。

  “怎麼這麼晚?和朋友出去玩了嗎?”見她進門,坐在沙發上看電腦的柏冬青抬頭問。

  許煦點點頭, 沉默地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看著他不說話。

  柏冬青覺察她的異樣,問:“怎麼了?”

  許煦抿抿唇,道:“我被我們主編派了跟林凱傑的案子,今天去採訪了莫偉。”

  柏冬青倒是沒覺得意外,神色平靜地看向她:“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很可憐?覺得我的做法很可惡?”

  許煦猶疑了片刻,點點頭:“你有沒有利用他的貧窮和無知,讓他接受賠償,諒解林凱傑?”

  柏冬青微微蹙眉,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不管林凱傑人品有多惡劣,在這個案子裡,目前的證據顯示,就是過失致人死亡。積極主動賠償是減輕刑罰的途徑之一,也是他的權利。而對於莫偉來說,他當然也可以放棄賠償,以求能夠重判。但是過失致人死亡案,在被告人積極主動賠償的背景下,能判多少?就算是沒有律師辯護,也就是兩三年。這兩三年對於莫偉來說,能解心頭之恨嗎?他腿有殘疾,接受賠償讓自己接下來生活更有保障,在我看來,比賭這口氣實用。”

  說到這裡,他又自顧地輕笑一聲,“我知道,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甚至可能會讓人覺得是在找藉口,可這確實是事實。”

  他說的這些,許煦當然都想過,只是想事一回事,面對真實世界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神色糾結地看著他:“那你會難受嗎?”

  柏冬青沉默了片刻,點頭:“當然難受。但是在辦案子的時候,必須把個人的情緒剔除開來,不然就沒辦客觀地去做這件事。而一個律師一旦失去客觀的能力,那麼他就無法去發現案子可能存在的問題,冤案錯案也就來了!”

  許煦道:“我明白你說的,但你也要答應我,永遠記得你學法律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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