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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黎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龍珂雖不苟言笑,不易讓人親近,但他是聰明人,看得透局勢,他做此選擇,也是在情理之中。黎燁沒再糾結,在韓凌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了牢房。

  龍珂忌憚韓凌,定不會讓韓凌如此輕易地便接走黎燁,他又給了韓凌一瓶軟骨散,要求對方每隔兩個時辰服用一次,直到事成之後,方可停藥。並且,龍珂也不允許此事有任何拖沓,在韓凌剛把黎燁送回寢宮後,一碗熱騰騰的湯藥便端了上來。

  此時,黎燁渾然不知危險即將到來,還有說有笑,心cháo澎湃地規劃著名自己的藍圖,說到興奮處,他還抓著韓凌,大聲嚷嚷,“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本王吃了這次虧,終於是明白,為王者,當以國家大事為己任,促國之繁榮,讓百姓幸福安康,當年本王確實太幼稚,目光短淺,又貪圖享樂,殊不知險些斷送了大黎的未來。所以,從今日起,本王就要勵精圖治,韓將軍,你可有什麼要說的?”黎燁挑挑眉,很是驕傲地看著韓凌,希望對方夸自己終於明事理了,不再任意妄為。

  韓凌雙手捧著湯藥,微微發抖。送藥人就站在旁邊,他微垂腦袋,餘光一錯不錯地看著韓凌,並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

  “韓凌?”黎燁垂下頭,看著韓凌,疑惑道:“你怎麼了?”

  “什麼?”韓凌失神,手不禁一抖,湯藥潑灑了一些在手上,但他毫無察覺,只抬起頭看著黎燁,想了想,道:“大概是因臣最近勞累過度,竟覺得疲乏,方才才心不在焉,還請陛下恕罪。”

  黎燁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心中有疑,但又不知從何問起,或許真是因為韓凌累了呢?他今日實在反常,過去連續三天三夜作戰,韓凌都不曾疲乏,現在怎會這樣輕易就累了呢?不過黎燁轉念又想,或許是因他從戰場趕來救自己,旅途奔波,精神又高度緊張,現在突然可以鬆口氣,他就徹底萎靡了。這樣理解似乎也說得通,黎燁沒再糾結,便道:“把藥給我,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韓凌不禁一怔,他連聲道:“不辛苦不辛苦。”同時,下意識地將藥碗往回收了一些。

  黎燁不禁蹙起眉梢,而後嚴肅道:“韓凌,老實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韓凌一生最不會演戲說謊,此時,他面露驚懼,忙道:“沒有,臣怎敢對陛下有所欺瞞?”

  黎燁沉聲命令道:“看著我的眼睛!”

  韓凌抬起頭,一瞬間,強烈的愧疚與悲傷擊穿他的心臟,他猛地怔住,眼中不自覺留下液體,他這輩子,從未流過淚,今天,究竟是怎麼了,眼淚竟會不受控制地流不停。

  黎燁不禁嚇了一跳,忙起身抓著韓凌,去擦對方的眼淚,又情不自禁地吻住對方的眼角,韓凌流淚的模樣,竟能讓人如此沉淪。

  旁邊忽然傳來一陣輕咳,韓凌和黎燁同時頓了頓,扭頭看去,只見送藥人正捂著嘴唇,低聲咳嗽。黎燁蹙起眉梢,不滿道:“這兒沒你什麼事了,你先退下吧。”

  送藥人略顯為難道:“陛下,藥涼了喝對身體不好。”

  黎燁不禁怒起,“本王想什麼時候喝便什麼時候喝,你管得著嗎?!”

  韓凌怔了怔,胡亂擦了一把臉,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竟會如此懦弱。他深吸一口氣,拉了拉黎燁,道:“他說的話不無道理,陛下,你先喝了藥,有事我們一會兒再說。”一邊說著,他一邊不可控制地顫抖著雙手,將碗遞給了黎燁。

  黎燁目光一沉,他看了看送藥人,又看了看韓凌,回想起方才他的失態,恍惚間,黎燁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但又像霧裡看花,看不明白。他稍一猶豫,而後抓起湯碗,仰頭喝了下去,然後把碗一扔,對送藥人道:“你可以下去了。”

  送藥人撿起地上的碎渣,躬身退下。

  黎燁靜靜地看著韓凌,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忽感一陣天旋地轉,而後不及他有任何防備,便失去了知覺。韓凌也未料到藥效如此之快,他慌忙地伸手撈住黎燁,不至於對方倒在地上。但由於軟骨散的作用,令韓凌手上根本使不出氣力,幾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穩住自己和黎燁的身形。此時,他已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他靜靜地看著黎燁的容顏,還來不及悲傷,門就被推開了。

  龍珂大步走了進來,他看了看黎燁,又看了看韓凌,走上前,探了探黎燁的鼻息,而後道:“很好,韓將軍,接下來到你了。”

  韓凌摸了摸黎燁的臉頰,這人五官輪廓尤為精緻,只要淺淺一笑,都能撩動他的心神。韓凌忽然感到不舍,萬一黎燁再也醒不過來怎麼辦?自己隨他去了,但卻上了當,日後黎畫怎麼辦?黎畫!韓凌猛地一怔,清醒過來,他問:“黎畫現在在哪裡?”

  龍珂道:“早已送去了夏曉的私塾。”

  韓凌暗自舒了口氣,又問,“黎清知道此事嗎?”

  龍珂坦然道:“黎清只知黎畫被流放了。”

  韓凌忽然沉下眸子,一錯不錯地看著龍珂,眼神異常陰冷堅定,“你沒有騙我?”

  龍珂道:“宋武正在趕回來,若他知道你真的死了,定會把整個宮殿給掀了,我還不至於做自尋死路之事。”

  韓凌想想,倒也是,便乾脆地喝下了另一碗湯藥,不一會兒,他的眼前便開始發黑,僅是一瞬,就意識全無。

  再次清醒過來時,韓凌不知已經過了多久,周圍空無一人,而他正坐在床上,床簾隨風扶動,倒有幾分像曼妙的舞女。他呆愣片刻,便立馬起身,衝出房間,大聲吼道:“黎燁!黎燁!”

  遠處傳來一陣響聲,韓凌不禁止住腳步,凝神細聽,孩童一般清脆的聲音傳入耳中,“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一瞬間,韓凌忽然想起他的沙場,以及軍營中,無數個夜黑人靜時,對黎燁瘋狂地想念,他想要撫摸對方,想要攻城掠地,所有的悸動在心中燃燒,欲望噴薄幾乎將其吞噬,然睜開眼,周圍依舊是一片黑,蟲鳴聲此起彼伏,陪伴著韓凌又一個孤冷的夜。他的征戰,已經走向盡頭。

  走過一拐角,韓凌和一人撞了個滿懷,他連聲說抱歉,當抬起頭看清對方時,他驀地一怔,驚喜道:“畫兒?”

  黎畫抱著腦袋,一陣暴躁,她兇巴巴地抬起頭,見是韓凌,愣了愣,臉上瞬間綻出笑容,她撲進韓凌的懷裡,死死抓著對方,腦袋不停在韓凌胸膛里蹭,聲音幸福無比,“韓叔,你醒了?太好了!”

  韓凌伸手環住黎畫,也是興奮無比,如此看來,龍珂應是沒有食言,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韓凌笑著問道:“這裡是哪裡?陛下醒了嗎?”

  黎畫探出腦袋,不滿地撇了撇嘴,“韓叔你就只知道燁兒!也不問問我有沒有受傷。”

  韓凌驚道:“你受傷了?!”一邊說著,韓凌一邊動作迅速地查看黎畫的傷勢。

  黎畫一巴掌拍開韓凌的手,露出狡黠的笑容,“哈哈哈,我騙你的,我沒事!燁兒也沒事,在學堂里聽我母親教書呢!”

  韓凌一頭霧水,反應了半秒,才回過味兒來,他問道:“這裡莫非是夏曉開設的私塾?”

  “是啊。”黎畫理所當然道:“不然還有誰肯收留你們這對難民?”

  韓凌點點頭,難怪方才會聽見孩童誦讀,他還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聽。他牽起黎畫,不禁加快腳步,朝聲源處走去,因為興奮,他不自覺地手上用力,黎畫被她捏得直喊痛,但他卻毫無反應,無法言語的喜悅充盈內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黎燁,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學堂里,一群白衣少年,搖頭晃腦,書聲琅琅,裡面有一名高個書生,他面容清秀,嘴角帶笑,口齒清晰地吐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後陶醉地看向遠方。

  韓凌走進學堂,一眼就見到了黎燁,他猛地一怔,心跳停止了半拍,他強忍住激動,聲音微微顫抖道:“燁兒。”

  書生一愣,回眸淺笑。

  ☆、後記

  黎燁突然駕崩,舉國哀悼,與此同時,黎清登上王位,改國號為安慶。同年,黎清率兵大舉進攻祁陽,其心狠手辣,又善用卑鄙拙劣之法,致薛瑤連連退敗,最終投降。黎清收復失地,民心所向,之後,他又推行了一系列改革舉措,黎國再次呈現繁榮之態。

  幾年後,黎國吞併隅國,並向杞國發兵,其勢之猛,令人膽寒。自黎燁駕崩,杞國便斷了與黎國的友好往來,杞亞曾一度萎靡不振,後聽說黎燁還活著,又與黎燁取得聯繫,得知黎燁退位的前因後果,登時怒上心頭,對黎清極度不滿,既然黎清主動打來,他自沒半分退縮,甚至越戰越勇,把黎軍打得落花流水,黎清自知啃不下這根骨頭,便灰溜溜地退兵了。

  但從此事看出,黎清有極大的野心,他不甘只為黎國之王,他想為天下之王,為強大國力,他苛捐雜稅,強行兵役,一時間,滿城風雨,人心惶惶,但偏偏有口難言。在取得輝煌功績的同時,黎清也成為了當之無愧的“暴君”。

  面對此情形,黎燁不說後悔是假的,黎清會走到今天這步,與他脫不了干係。曾經他就發覺安柔是個心理扭曲之人,黎清在認知形成時期,與安柔朝夕相處,心智必會受到影響,產生如此扭曲的性格,也情有可原,但當初見端倪之時,黎燁非但沒有制止,還任由其肆意發展,才導致今天的局面,或許,他才是罪魁禍首。

  不過,既然黎燁已不為王,他也不再理會這些,他重新找了個地,與韓凌和黎畫過起了歸隱的日子,夏曉則在都城繼續開辦私塾,他們偶爾會聚一聚,但話不多,便也糙糙散去,各忙各的。

  黎瑩在宮中一直陪伴黎清,直到十五歲那年,終於不忍黎清越發暴躁的性格,和祁青青離開了王宮。她們母女倆最後投奔的是龍家,只因當年龍珂說了一句話:黎清日後必會成為暴君,你們若想活命,可來找我。

  龍珂似乎早料到黎清會有如此結局,所以他在輔佐了黎清一年後,便又回老家,做他的買賣,多年後,他已是富可敵國,黎清覬覦他的財產,幾次暗算不成,雙方撕破臉,再沒了來往。

  從此,黎清守著一座城,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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