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請你用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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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聲是活人給死人定的,這一句話兜頭劈下來,李明樓有些失神。

  所以上一世項雲掌控劍南道,靠著劍南道建功立業,然後轉頭把他們殺了。

  所以項南能與她恩愛十年,十年後毫不留情的十箭連發射死她。

  他們毫不擔心世人說忘恩負義狼子野心無情無義不堪為人。

  因為李氏死光了,他們活著,他們給李氏定罪。

  李氏是欺君狼子野心忘恩負義不忠不孝,項氏則是忍辱負重大義滅親國之棟樑君之忠臣。

  李明樓看著姜亮,眼神又聚神幽暗審視。

  上一世,他是不是也這樣說服項南,那些項南給她的妙筆情書,也是他寫的?

  李明樓其實跟姜亮劉范不熟。

  那一世,他們陪在身邊打發閒暇,跟陪同她騎馬打獵遊樂的女眷們沒有什麼區別,她不需要了解他們。

  這一世,她是因為看到了就把他們留下來,她用他們做事,也並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姜亮劉范做的很好,如果做的不好,她就把他們趕走了。

  她並沒有與他們有過太多來往,更不用說像今天這樣交談。

  其實不止是姜亮劉范,她對任何人都沒有,也不能敞開心扉。

  姜亮這種精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這一點?他一直安安穩穩的做事,不主動指點她做事。

  這次是怎麼了?

  聽到李明樓的問,原本因為她的打量而心裡發毛的姜亮鬆口氣。

  「夫人原本只是武少夫人。」他說道,「給少夫人當門客,是當一家一宅門客,一家一宅主人說了算,老兒做夫人的手腳就可以了。」

  他伸手在桌案上點點畫畫,先畫個小圓,又畫個大一點的圓。

  「現在夫人是楚國夫人,老兒要做淮南一地一道之主的門客,地方太大了,人太多了,老兒除了要做手腳,還要做夫人的眼,還要為夫人集思廣益。」

  他的手在這個大圓上頓了頓。

  「現在夫人家大業大,四面八方要打理的關係太多,老兒要助夫人守業。」

  說到這裡停頓的手又慢慢的畫了一個更大的圓。

  「老兒貪心不足,做了一道之主的門客,還想更上一步。」

  一道之主的門客更上一步是什麼?公侯伯爵嗎?李明樓笑了,他想得不錯,如果命運不變的話,武鴉兒三年後被封為第一候,自己就變成了候夫人。

  「韓旭是先誤會我,又主動利用我,我可以順勢而為。」李明樓道,「項南此人沒有誤會我,他與我書信來往也並不是為了利用。」

  「老兒活了這麼久,男女之情當然看得清楚。」姜亮誠懇道,「我知道夫人並無逾矩之心,多情之念,我只是不想夫人受外界謠言聲名之困,束縛手腳。」

  「我不與項南來往,並不是受謠言聲名之困。」李明樓道,看了眼桌上的信,「我只是不想與此人來往。」

  「但現在他要動宣武道,就不能袖手旁觀。」姜亮指了指輿圖上宣武道所在:「這裡是兵亂起始之地,兵馬四分五裂,各自混戰,不忠不叛,如同野匪山賊,他們現在不忠不叛,那就意味著一多半不忠了,雖然不與我們為敵,縱容時間越久越是麻煩。」

  宣武道的確是個麻煩,李明樓看著輿圖:「淮南道現在兵力有限,如今道內看似平穩,但四方皆有危機,宣武道雖然有中五將軍蓄養兵馬,但如果投入征戰,現在平穩的地方蓄力的兵馬極有可能化為無有。」

  姜亮看桌上信:「所以這就是為什麼項南會寫信與夫人來往,要與夫人合作,他當然不是因為對夫人有愛意,而是他所求能應夫人所需,能得夫人助力。」

  李明樓笑了笑:「但這點所需要還不值得我與他合作來往,再等些時日,我們淮南道自己也能解決宣武道亂兵。」

  姜亮抬頭看著李明樓:「但對於百姓們來說,一日兩日對他們說,也有可能是生死之別。」

  李明樓默然不說話了。

  「夫人。」姜亮再次低頭一禮,「關於名聲,老兒還有一句話,有的人是惡行換好名,有的人則是惡名換善行。」

  李明樓靠回椅子上,衣袖垂著身前,與雲朵般的衣裙疊放。

  她沉默一刻,道:「我們兵馬貿然出戰,一旦被叛軍趁機侵擾,或許會讓淮南道死更多人。」

  姜亮抬頭一笑:「夫人不用擔心,我所說的合作,不是我們出兵馬,只要出個名義,就像項都督借東南道之名援助江陵府。」

  不出兵馬只出名義?李明樓看他一眼:「這是空手套白狼嗎?這樣白袍軍還能與我們合作,這交情可不淺啊。」

  姜亮嘿了聲:「這可不是空手,如果我們不表態,項公子可不敢動手,他不是怕我們不出兵,他怕的是我們不合作。」

  宣武道緊鄰淮南道,可以說是淮南道和京城以及北方的要塞咽喉,淮南道能允許這個咽喉被別人掐住?

  他挽袖提起桌案上的筆:「夫人與項公子本就交情不淺,也是過命的交情,而且你們兩人勇武相當,英雄相惜。」

  李明樓沒有制止,看著他提筆寫信,道:「項公子這般勇武,其實沒必要跟我合作,我也不敢用項公子。」

  姜亮將李明樓的話變成自己的話寫在信上:「是啊,項公子的叔父是隴右節度使,又是陛下新封的英武大將軍,項公子自己身後更有劍南道,現在又有東南道.....」

  寫到這裡他的肩頭扭動一下。

  「如此威風赫赫,還來跟我說什麼?」

  李明樓失笑,低頭看項南的信,神情漠然又譏嘲,利用....

  「你家人利用你,那兩個小姐或者被自己家人利用,或者被你家人利用,你不願被家人利用,又要來被我利用,說是我利用你,你何嘗不是也在利用我?既然人人都在利用被利用,你為什麼苦大仇深,滿腔悲憤?」

  姜亮點頭:「.....項公子出身富貴,家人安排好了一切,過得順風順水,輕而易舉就擁有別人得不到的,現在因為得來的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就覺得受委屈了?」

  李明樓手撫過項南的信,道:「我看公子不是因為覺得被利用而悲憤,你只是想要利,而不想被用而已。」

  如果沒有李氏,就算項雲項南有將才,也不可能走到封王拜候的地位。

  得到利益,又自欺欺人還想欺天下是自己天生勇武才智過人,天下的好事真是被你們占盡了。

  姜亮落筆如風:「公子真是與我所見略同,我想與公子合作,但我兵馬不足,先贈一面軍旗,代我與公子並肩作戰,收整宣武道。」

  李明樓傾身俯看,道:「這就行了?這可沒什麼情義,只有滿紙嘲諷。」

  姜亮端詳自己的信,神情自得:「夫人不懂,有時候,無情比有情更動人。」

  嘲諷不屑,也是令男人迷醉的風情。

  這種事她的確不懂,李明樓不再追問,靠回椅背上。

  姜亮將信紙擺正放到李明樓面前:「夫人再修改潤色。」

  信還是要用李明樓的筆跡寫。

  李明樓嗯了聲,靠著椅背沒動。

  能說動她肯與項南往來拿下宣武道就不錯啦,姜亮還不至於沒眼力再催,將信平平整整的撫好,用鎮紙壓好,站起身審視一遍滿意的點頭:「那我就先告退了。」

  李明樓嗯了聲。

  姜亮道:「夫人有事再叫我。」他看了眼桌子上,擺著一封相州武都督的來信。

  李明樓再次嗯了聲。

  姜亮這才轉身,剛邁步,李明樓又喚他:「姜先生。」

  姜亮忙轉身,一手拂袖:「再寫一封我的手腕也不酸。」

  李明樓笑了。

  姜亮也跟著笑了,將袖子放下來:「夫人做大事的人,寫信這些小事,我能代勞就代勞了嘛。」

  李明樓看他沒有說話。

  又是那種令人害怕的審視,這女子美目里藏著深潭,潭水幽暗。

  姜亮多看了一眼就覺得脊背發麻。

  她在看什麼?

  李明樓不是在看什麼,而是在想,上一世以為說書先生的姜亮,為她的悲劇不幸添了多少磚鋪了多少瓦......

  罷了,不想過去,至少現在,姜亮是在替她謀磚奪瓦。

  她笑了笑:「姜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們抓來嗎?」

  姜亮輕咳一聲:「不是,請嘛。」

  李明樓道:「我要是說,我在夢裡見過你們,你信嗎?」

  姜亮臉上的溝壑瞬時綻開:「我早就知道,我姜亮非凡人,果然早已入仙人之夢境。」

  說罷大笑著跑出去了。

  李明樓愕然又笑了搖頭,什麼仙人非凡人,那夢境裡她是混沌的蠢人,他是碌碌無為的庸人。

  其實這一世,她和他們也沒什麼變化,變化的只是選擇和機會。

  不過也不是沒變。

  李明樓低下頭,看著桌上等待自己抄寫給項南送去的信,比如她變成了項南這樣的人。

  ......

  ......

  淮南道寒風並沒有驅散街上的民眾,街市比先前更繁鬧,更多的貨物擺滿貨架,為快要到來的新年做準備。

  雖然早已經習慣,但淮南道令兵們在街上疾馳,還是引發了一陣忙亂。

  「這是急行令啊。」

  「你看那旗。」

  「不對,這次多了一桿旗,是楚國夫人的旗。」

  「這是楚國夫人要出門?」

  「這是做什麼去?」

  街上的民眾聚集又議論紛紛,看著疾馳出城的兵馬。

  未了站在一間酒樓上,推開窗遙望。

  「這就是去安東的信兵?」他說道,「夫人是要與安東的白袍軍小項氏合作?」

  室內一個文吏坐在喝酒,聞言點頭:「應該是,前幾天道衙已經決議通過了,安東畢竟是我們拿下的,河南道和白袍軍占了便宜了,我們當然要要回些好處。」

  未了道:「是要好處,還是送好處?夫人連大旗都送給項南了,豈不是坐實了她與項南關係匪淺?」

  那文吏舉在手裡的酒杯一抖,灑了一片。

  「未大人!你這說什麼呢!」他呵斥,又壓低聲音,「不要胡說不要胡說,夫人的名聲呢!」

  未了道:「我看夫人並不在意名聲,這時候贈旗,倒是要坐實謠言。你們道衙,當相勸啊。」

  文吏似乎有些難以開口,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沒有的事,勸什麼勸,不要胡說。」他只含糊道,一面岔開話題,「你喝不喝酒?你怎麼還沒走?夫人寬宏,你和周將軍請罪,她根本就不怪罪你們。」

  聽聞楚國夫人遇險後,周獻和未了先是向相州去,走一段聽到解了危難,二人便又來到揚州城,親自拜見楚國夫人請罪,畢竟安守忠是越過了北線從東線進入淮南道,周獻領兵的沂州,也算是防守失職。

  當然,楚國夫人和淮南道並沒有當回事,這件事與他們也無關。

  周獻離開了,未了沒有走,一直留在州城,他為人低調謙和有禮,與淮南道衙的官員們多有來往。

  聽到文吏詢問,未了關上窗坐回去與文吏繼續喝酒:「再過幾日就走了。」

  文吏喝到醉意但不敢大醉,淺嘗輒止便告辭了,楚國夫人仁善寬宏,但道衙里規矩可不少,他可不想貪杯丟了前程,這個世道有個正經前程很不容易了。

  未了的隨從將文吏送上馬車,再回來見未了守著一桌殘席坐著出神。

  自從昭王過世後,未了一直很少發呆,他太忙了,要做的要學的事太多,連睡覺都定著時間,身邊專門有隨從看著,一旦超過了,就拿著戒尺把他打醒。

  未了還睜著眼,隨從不用拿戒尺打他,上前問:「大人,我們可以起程了嗎?」

  未了回過神看他:「馬鞭你拿了嗎?」

  隨從被問的一怔:「馬鞭當然有,在車上呢。」

  未了道:「你去拿來。」

  隨從不解:「做什麼?」

  要用馬鞭,應當是下樓坐車啊。

  未了將棉袍解開脫下,赤裸上身,露出白細的肌膚。

  「抽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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