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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得太短促固然可怕,可活得永沒窮盡……,白帝大人就從沒覺得可怕?”

  這個問題讓少昊有點失神,反she弧似乎被拉到無限長,他這才回神,淡淡道:“有過,但如果有了記掛的東西,就會好些。”

  “被白帝大人記掛過的東西,應該不多吧。”

  “不算……太多。”少昊又抬手,撫了撫眉心。

  歲月冗長寂寞,他數了數,好像他最最記掛的東西最終都沒有得到。

  而且在這記掛裡面,他所投入的感情好似越來越少,除了最初那個讓他生了白髮,落下頭疼的毛病,其餘的……,就都只淺淺碾過了他的心。

  “那怒魄,算不算你一個記掛,微不足道的一個?”白澤輕輕問了句。

  “算。”

  這一次少昊沒有打愣。

  其實算起來,在這世上,見過怒魄的人並不多。

  原先它一直屬於月光族,世世代代被月光王所有,劍下不知斬過多少神魔鬼怪。

  沒錯,有鬼怪也有上神。月光族好戰,月光王則更是乖張。若是對眼了,就算是個乞丐,他也願意跪低捧顆心給你;若是不順眼,管你是什麼遠古上神,照殺不誤。

  怒魄隨月光王征戰,名頭越來越響,而且隨著時間流逝,上古神器悉數隕歿,到了最後,它就成了世上唯一一把能夠破碎一切魂魄的聖器。

  一切魂魄,不管你是上神還是遠古妖魔,只要你被它斬中要害,立刻灰飛煙滅,永絕輪迴。

  因為唯一,也因為曾經沾過的鮮血,到了最後,怒魄的名氣漸漸開始超越月光王。

  三界傳言,不管是誰,只要得到了怒魄,就能取代月光王,成為新的戰神。

  這流言固然可笑,可被千百張嘴說過了,似乎便成了真理。

  月光族本來仇人眾多,這一下因為身懷寶器,一時之間,便成了眾矢之的。

  月光王雖然悍勇,但也架不住這樣萬劍穿心,漸漸的招架不住,月光族戰到最後,十成被去了八九,眼見著就要被滅族。

  於是月光王雖然不甘,到最後還是聽從族裡長老的建議,將怒魄捨棄,封印在骨枕血河之地,而月光族為了休養,則舉族搬遷,搬到了大漠正中的天坑。

  怒魄,於是就開始了它自淬成以來,第一段平和閒適的時光。

  骨枕血河之地,真真寂寞。

  千百年來,只有月光族的長老才有資格在死前進入這座孤城,裸身斷食,沐月光站立而亡。

  時日更迭,這些累累白骨不知受什麼庇佑,居然大多維持死前的姿勢,雙手合十,仰月而望。

  在白骨外圍,是一條紅河,並沒有誰用血染紅,河水就暗自變成鐵鏽那種暗紅,似乎載著怨戾之氣,無聲脈脈流淌。

  起先,怒魄就立在這裡,在白骨中央,聽血河流淌,默默立了百年。

  在第一百零三年的時候,他迎來了一個尊貴的夥伴。

  白帝少昊,西界之主,要打破封印,進入這個月光族的禁地枕骨城,並不是十分為難。

  他也不是常來,一年裡統共也就這麼幾次,每次約莫一天,就在三尺開外,不發一言看它。

  他喜歡這把劍,已經喜歡了許久,但他是白帝少昊,既不能強取,也不能暗奪。

  所以他只是來看,隔三尺距離,看劍上每一道花紋,每一個缺口,聽它被風吹拂時發出的錚鳴。

  看了上千年,仍是這三尺距離,他沒有越界,也算磊落光明。

  直到那一天,怒魄突然人間蒸發,失去蹤影。

  月光王失了一顆心,又失去怒魄,最後整族被貔貅太歲所滅。

  而白帝少昊,則自此添了樁心事。

  在他還沒有看厭,還仍然喜歡的時候,這怒魄居然自行消失,再沒有一點影蹤。

  於是這喜歡就成了遺憾,比喜歡更大,成了記掛。

  不大,也不算小,一直在少昊心裡橫亘著的一個記掛。

  “我是喜歡過那把劍,但我沒有得到它。有時候克制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為記憶越過了很遠,所以過很久少昊才又追了一句。

  “所以,我該感謝你克制地喜歡我麼?”

  殿裡燈盞仍在無聲地燃著,在一片死寂之中,白澤突然拔高了一點聲線。

  “感謝你並沒有強迫我做任何事,只是在我元神釘了不死符,讓我永永久久地活著。”

  “感謝你賜給我青鸞,賜他不死,受盡苦難!”

  “感謝你佛法無邊,但仍慈悲為懷!!”

  一聲之後,白澤的聲音就低了下去,一句比一句更沉,到最後就好似一塊堅硬的玄鐵。

  少昊沒有說話,只是臉色略略蒼白。

  頭又開始疼了,眼睛也似乎蒙了霧,白煞煞一片。

  眼前的白澤不太分明,但仍能看得出比以前更瘦了,下巴更尖,更顯福薄。

  並不算太稀奇的一隻神獸,出身來歷不明,敏感優柔,說起來,真是一點也不符合他白帝的胃口。

  可不知為什麼,自從在下界第一次見到他,自己的心就莫名動了一動。

  那時候是春,他看到白澤時,他正和青鸞在一起,懶得骨頭都蘇了的模樣,提著個酒壺,坐在藤椅上打磕沖,壺裡竹葉青灑了一地,聞起來味道很沖。

  青鸞本來也是坐著,正調笑他,見到少昊連忙就起了身,行個禮,道:“白帝大人。”說完就去推搡還在雞啄米的白澤。

  白澤於是就抬了眼,因為被青鸞催促,打個哈欠後勉強說了一聲:“見過白帝大人,大人要喝酒麼?”

  樣子似乎和少昊很熟,見過這尊貴的上神百千次,一點也不稀奇的模樣。

  酒少昊自然沒喝,這種人界幾文錢一壺的下等竹葉青,白帝大人婉拒了,應卯兩句後便自離開。

  到晚上回到西華殿,他也照常睡下,入夢很快,一切如常。

  他的夢並不多,而且往往重複,但到了後半夜的時候,夢突然便有了新的內容,他居然夢見了白澤,看見他醉得水波粼粼的一雙桃花眼,正吊兒郎當地提著酒壺看他,道:“白帝大人,你又來了,大人要喝酒麼?”

  之後他就醒了,頭疼欲裂,坐在西華殿的冷階上,反覆詢問自己為什麼要對這樣一個神獸上心。

  沒有人知道白澤的來歷,他問過各路神仙,大家都說白澤是只異獸,好像突然之間就從天地間冒了出來。

  這本來也沒什麼,天地間諸多玄妙,若都參得透,那多無趣。

  於是順理成章,白帝少昊就添了一樁修行——去參詳白澤的來歷。

  這一參詳,很快百年便過去了。

  白澤的來歷他沒能參透,但卻摸清了他的一些能耐和習性。

  他好像熟習百獸,甚至知道他們的本名和弱點,而且在某些時候能夠通靈,知曉過去未來。

  他好像非常能睡,任何時候,任何姿勢,都不能妨礙他老人家打磕沖。

  他好像喜歡艷色,品位低下,尤其喜歡孔雀藍孔雀綠,穿起來益發顯得他蒼白瘦削,像個癆病鬼。

  他好像……,非常喜歡青鸞,平時和自己一樣,眼波疲倦黯淡,但只要一見到青鸞,立時便不同了。

  ……

  到這個時候,少昊其實已經發現自己越界了,因為他情難自禁,參詳的間隔越來越短,到一日參無可參,居然站在林外,看他酒醉倒在一棵黃楊木旁邊,數他這一覺到底能睡多久。

  他喜歡他,但他已經有了青鸞,這感覺有點淒清。

  雖然他是白帝少昊,而青鸞只是他屬界一個卑賤的鳥妖,但他不能拆散他們。

  以為自己高貴強勢,所以只要出盡力氣,便一定可以得到。這樣的錯誤,他斷斷不會再犯。

  喜歡一樣東西,可以不遠不近看它他,克制雖然很難,但至少不會將他毀滅。

  於是他找到了一樣高尚的理由,宣告眾神,他要賜白澤永生。

  “知百獸曉天理,我想需要這《白澤圖》的,遠不止我西界。”

  他這麼說,眾神無不附和。

  於是順理成章,他召來白澤,用極盡淡漠的語氣告訴他,他將獲得無數人夢寐的東西——長生不老。

  白澤當時是怔了一下的,卻也沒有十分意外,還是那懶散樣子,慢吞吞挑眼,看了一下少昊。

  那一瞬,少昊感覺他已經看穿了些什麼。

  但是他沒有點破,只是又慢吞吞垂下眼,道:“謝白帝大人,但我還有個要求。”

  長生不老,居然還有要求!

  少昊強按了性子,問他這要求是什麼。

  “我要青鸞,若沒有他,我活著也沒有意思。”

  按說他這個要求,少昊也不是不能預見,可真正聽他說了出來,竟有些錐心,腑腔里百種滋味盤轉,便是他幾萬年的修行,竟也無法平復。

  “好,我也賜他長生。但你需拿白澤圖來換,若是繪不出,可就不能怨我無情。”

  到得最後,他脫口而出,裡面負氣的味道,到現時現日,仍然清楚可以聞到。

  “您賜他長生,但沒說賜他不老。所以自始至終,白帝大人都沒有違誓。”

  過許久,聽到白澤說話,少昊這才回神,從回憶裡面抽身。

  “如果我繪不出白澤圖了呢,白帝大人是不是真的會收回您的恩賜,要了青鸞的命?”

  少昊怔了一下。

  如果有這麼合適的理由,他會不會真的名正言順拔了青鸞這根刺,他是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跟你說那話時只是負氣。但人心難測,自己的心也是一樣。”

  所以他也誠心回答,大多數時候,他都並不虛偽。

  “其實,這時候再說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過半晌,白澤卻嘆口氣,放棄咄咄追問,去看他沾了泥污的鞋面。

  “是。”少昊也控制住心緒,長袖裡盪著風,也慢慢平息下來,重又歸於平寂,換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嗓子道:“再說這些沒有意義,你告訴我怒魄在哪裡吧。”

  “你先揭了我的不死符。”

  “你先告訴我,我會替你揭,也許你憎恨我,但我從不食言。”

  這句話白澤信,所以他並沒有抬槓,只是掠了掠衣擺,稍微退後幾步,站定。

  起先少昊有些詫異,但過了一會,白澤似乎有了些變化,變的不是模樣,而是有一股殺伐之氣從他身周緩緩滲了出來。

  白骨連城,紅血鋪地,那種不管是被誰握著,都能透過你指fèng,無法馴服也絕不褪減的殺伐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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