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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色的油煙剛剛從眼前散去,尚未耗盡的黃油還在鐵板上“滋滋”殘喘,褐色醬汁淋在半淌半結的蛋液上,“咕嘟咕嘟”愉快地冒著泡。而在黏稠的麵皮底下,各色食材若隱若現,橙紅的蝦,青綠的葉,淡黃的玉米,混在一起煞是繽紛好看,再撒上輕巧似刨花的柴魚,一沾濕便會泛出若有似無的鮮香味,讓人往往在佳肴還沒熟透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要動起筷子、讓味蕾徹底放縱一下才好。

  “請等五分鐘再品嘗哦。”

  留下這句話後,精瘦的燒烤師和他的格子圍裙便匆匆忙忙地離了席。陸琪咽了口口水,感覺自己肚裡的饞蟲已然被勾了起來,可身旁的好友們一個個卻都還泰然自若,全然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這讓過完一個忙季真胖了十斤的女生多少生出了些坐立難安的挫敗感。

  她早先提出的麻辣燙之約早在大家一起定日子的時候便被投票否決了,三票反對,一票棄權。而這家藏在小巷裡大阪燒小店是若菲淘來的,她的項目組經常到處聚餐,見多識廣並不奇怪。陸琪本也不在意自己的提議是不是能成真,她甚至都沒認真想吃麻辣燙,只不過是隨便找了個聚會的由頭而已。然而當五分鐘之後,剛鄙視過麻辣燙的閨蜜們齊齊為大阪燒而歡呼時,陸琪這才後知後覺地開始為自己那不靠譜的建議而感到羞赧。

  怎麼說也在高檔寫字樓里工作快一年了,怎麼到這會兒還沒學會要注意形象呢?

  看著周遭淡定談笑的同事們,陸琪偷偷吐了吐舌頭,然後在心裡頭默默地念了一句:這時間過得可真快呀……

  雖說忙季的硝煙已逐漸退散,可是想準時下班卻仍舊需要使一點小手腕。在這一天,陸琪和阿卿不約而同選擇了提早結束午休,擠出時間外加匆忙趕工,總算是在下班前交掉了各自的任務。而另一邊,若菲顯然是比她們倆幸運多了,她只消對自己項目上的夥伴吱上一聲,屆時便能準點踏進人滿為患的下行電梯了。唯一令人意外的是直接向經理請了病假的魏凌,她自稱已經連續加了一個月的班,再不休息一下肯定要扛不住了,而那會兒她看起來也確實沒什麼精神,面色發黃、神色僵滯,連腦袋都快耷拉到胸前了。

  看樣子她是真的不舒服呢。

  見這情狀,陸琪當下便勸她早點回去休息,吃飯這種事下次再約就好。可魏凌卻從平放在桌面上的肘間仰起頭來,眼裡潮潮的,明明全是久未安眠的睏倦,可言語間卻是出人意料的不妥協:“我是很想休息,但我不能回家。我媽會把我逼瘋的。”

  陸琪揉了揉她的腦袋,嘴上安慰道“沒事,都會過去的”,可她心裡想的卻是,果然逃避是沒法解決任何問題的呀。

  上周末,魏凌的男朋友給她發了這麼一條消息:“如果跟我在一起真的給你帶來很大壓力的話,那我們還是早點分手吧。就像你說的那樣,我確實還要在外面奮鬥很多年,所以,說不定有一天也真的會拖累你吧。”

  儘管這句子讓人不忍卒讀,但它對魏凌來說卻並不算意外——這正是魏媽媽每天給女兒洗腦時所說的話,她說這個男生自私靠不住,沒房沒車前途未卜,甚至連長相都不夠帥氣,誰知道如今在國外都在胡作非為些什麼呀。她還說像魏凌這樣條件不錯的姑娘應該找個安安穩穩的本地男孩,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到年紀了就結婚,住得離娘家不太遠,早點生了孩子父母還能幫忙帶帶。像現在這樣耗費青春守一段很可能沒結果的感情算什麼事兒?就算等男生讀完博士、到時真事業有成了,誰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找當年那個曾痴傻守候、但那時已然人老珠黃的豆腐渣呢?

  魏凌從來都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她本就耳根軟,容易被人說動,而對於這番偏激的言論,儘管她已竭力不往心裡去了,可每當母親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的時候,她還是會不自覺地難受生氣。她也不是真傻,魏媽媽的那些擔憂她自己也不是沒想到過,但很多時候,她只是將自己的不安藏在心裡、不願去深究罷了。

  “明明有這麼多問題卻不去解決……你到底想過未來嗎?”有一次,陸琪曾這樣問過她。

  而魏凌卻給自己找了一個特別唯心主義的答案,虛幻得直讓人感到荒唐:“如果到那時候我們仍舊離不開對方的話,那我們一定會願意用盡各種方法在一起的,不是嗎?”

  有時她不免也會和男朋友吐吐槽,而男生便一次又一次地給她打包票,發誓自己不會變心,保證自己會一直待她好。也正是靠著這樣的信念,魏凌才咬著牙和自己的母親抗爭,雖然不曾大吵大鬧,但是對她而言,“無視”母親已經是她能盡的最大努力了。

  然而,負面情緒卻是個累積值,“床頭吵架床尾和”從來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戲。一邊是不肯下班的工作,一邊是壓力山大的課程,就算這對年輕男女有心溝通體諒,可到最後卻總也不了了之。相隔萬里,時差一晝,他們誰也進不去對方的生活,而兩人自己還都倦都累都委屈,最終便來到了眼下的局面。

  隔壁桌上,有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正理直氣壯地數落著她的男朋友,她那嘹亮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即便是隔著幾團嘈雜的燒烤噪音,仍能一字不落地鑽進旁人的耳朵里:“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這么小氣啊!那個包原價八千,現在只要五千,我都已經幫你省掉三千塊了,你居然還嫌我花得多!怎麼會有你這樣沒良心的人!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體諒你、幫你省錢……”

  若在平時,大伙兒定會圍在一起暗搓搓地將這場景取笑一番,可是此時,閨蜜們卻集體一反常態地噤了聲。陸琪並不知道同桌的對面二人是不是在和自己在想一樣的事兒,她只是偷偷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魏凌,看著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心裡便又默默地為她抱起不平來。

  為什麼好人總是沒有好報呢?為什麼有那麼多男人一邊鄙視女人虛榮拜金、一邊又心甘情願地蜂擁而上呢?

  在男人低聲下氣地認錯求饒中,花蝴蝶小姐終於把她說話的分貝降到了擾民的警戒線以下。陸琪長舒了一口氣,可魏凌卻還沉浸在自己的困境中,像只無頭蒼蠅一樣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他們一個個的為什麼都要逼我做選擇?為什麼非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順其自然地走下去不好麼……”

  而這便引出了方才那一番話:關於悲傷的五個階段。若菲認為魏凌正處於第三階段“討價還價”之中,她說魏凌當然有理由悲傷,也不必以此為恥,但卻不能因此而停滯不前,因為現狀就是如此,不會一覺醒來忽然變回一個月前的模樣。

  等這段話說完,這張靠近角落的小方桌一時比先前更加安靜了。

  ☆、階段(2)

  若菲伸手撩了撩堆在頸窩的長髮,佯作不經意般掃視了一下身邊毫無回應的同伴們,自顧自撇了撇嘴,然後鎮定自若地收起了聲兒。而此時,桌上的大阪燒已然泛出了淡淡的金黃色,陸琪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沮喪地低下頭,面對著眼前空空的餐盤又若有所思起來。而在她對面,阿卿則用拳頭頂著自己的面頰,歪著腦袋,目光在若菲和魏凌身上瞟來瞟去。沉默了半分鐘有餘,她忽然大驚小怪地喊叫起來,言語雖似文不對題,可卻伴著“滋滋”作響的油煙,一下便將桌上冷冰冰的氣氛又重新炒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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