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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那天，陸琪踏上了自己這一年的頭一場相親之旅。對象J先生是某位親戚的同事的兒子，據稱長得一表人才，家境優渥，性格踏實又誠懇，只是跟女生接觸得比較少略顯內向，所以還希望女方在聯繫的時候能夠主動點。
聽到陸媽媽向自己轉達這個意思的時候，陸琪的腦袋裡飄過了一個高冷的“呵呵”。她的詞典里從來就沒有“主動”二字，要等她主動的話，那估計黃花菜都涼了。
然而事實證明，“能者多勞”這個詞絕對是有道理的。她本以為她只要以不變應萬變、穩坐釣魚台就好，可是這位“內向”的J先生卻把坐懷不亂的功夫發揮到了極致，有那麼一陣，陸琪甚至以為網絡的另一端根本就沒有人存在，而從微信對話框中跳出來的那些句子也全都是自動回復。
“有空見個面吧。”
“嗯好，那我們在哪裡見？”
“我都可以，你覺得呢？”
“吃飯？看電影？喝咖啡？逛街？”
“我都可以，你覺得呢？”
“呃……那就吃個飯吧。你想吃什麼呀？”
“我都可以，你覺得呢？”
“這樣啊……我也都可以，你決定吧。”
“我很少在外面吃飯，不太會選，還是你決定吧。”
聊到這個份上，陸琪是真的很想摔手機。往好的方面想，也許這位J先生是一個對女生百依百順的謙謙君子，在小事上不爭不論，尊重女生的權利和決定，但是在大事上卻有自己的意見，能夠承擔責任，有勇氣也有膽識。但倘若往壞的方面想的話，宅、被動、沒有主見、討厭決策……
此時此刻，陸琪正盤腿坐在柔軟的席夢思床墊上，身上穿是陸媽媽喜歡的那件萌萌的粉紅色睡衣，開了空調的房間裡非常暖和，可是掰著手指頭的女生越往下數卻越覺心裡發涼——如果真是後者，那不活脫脫就是另一個自己嗎？
J先生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陸琪自己最不願意承認的那些缺陷。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缺點，她只是不知道這些缺點竟是這麼的討人厭。
怪不得Mark不喜歡她，她連自己都沒辦法喜歡上自己啊……
她不記得曾經是跟誰討論過這樣的問題，說自己的另一半到底是性格相似好還是互補好，當年她可是“相似”黨的堅定擁躉，還給對方辯友舉出了她父母的例子，說這兩人性子一個急一個慢，就因為這點差異吵吵吵了二十多年，沒一天消停過。可是在這當口，J先生的出現卻突然讓她意識到，兩個“媽寶”湊在一起顯然會是一場災難。
陸琪幾乎都能想像出這樣的場景，兩個沒有主見的孩子挺直了背坐在沙發上，左右環顧猶疑不定，而他們各自的父母則在客廳中央氣急敗壞地拍桌子，從正常的問題討論吵到互相揭短、不可開交。一對“媽寶”男女的婚姻總有一天會變成兩對強勢父母的角斗場，所以，自己身邊需要一個像阿卿這樣能拿主意的人，又或者，乾脆就把自己變成一個像阿卿這樣能拿主意的人。
***
“所以你今天大老遠跑到公司樓底下相親，就是為了藉機認清自己的真心、然後跑上來向我表白嗎？”
“是啊是啊！所以你願意接受我嗎，親愛的周軼卿小姐？”
阿卿從壘得高高的底稿堆中抬起頭來，雙目無神，黑眼圈顯得有些重：“不願意，我才不想還沒結婚就先養一個女兒。”
雖然國定的七天長假才剛過了一半，可辦公室里已經一簇一簇地坐了不少人。幾個大項目的團隊已先一步集合完畢，人多勢眾地占領了靠近茶水間和洗手間的那塊“黃金”區域。陸琪吃完午飯進辦公室的時候，蜘蛛先生Tony還笑靨如花地跟她打了個招呼，而陸琪只是對他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然後便一溜煙跑到和他同組的魏凌身邊約妹子一起吃晚飯了。
說起來魏凌看上去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相對面若國寶的阿卿來說簡直不遑多讓。也不知這兩個人是怎麼了，難道還有誰的春節會比自己更加悲慘嗎？
“切……真不給面子！”陸琪把左臉擱在還沒打開的電腦蓋上，向右望著反射到阿卿眼中的瑩瑩綠光。阿卿的嘴唇抿得緊緊的，臉上又顯出了陸琪第一次見到她時感覺到的那種略顯冷淡的“兇相”，這不是她慣常遇見難題時既興奮又緊張的那種表情，而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挪動的頻率也不如以往，猶猶豫豫的，還敲了好多次退格鍵，怎麼看也不像陸琪之前認識的那個工作狂。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你今天怎麼一個人來加班啊？你的領隊呢？經理呢？項目上的其他人呢？”
“都在家裡吧。”周軼卿似乎並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所以她都沒給陸琪開口追問的機會，便飛快地反詰了一句，“你不是也一樣嗎？”
“唉……還不是因為要躲我媽……”既然提起了自己的心事，陸琪便也沒心思再觀察阿卿了。她轉了轉頭，把整張臉都壓在了電腦外殼上，就像是一隻拱草堆的小豬，“嗚嚕嗚嚕”地拼命往裡鑽著。可是光藏好腦袋並不頂用，因為屁股早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所以一切大概也就是自欺欺人，怎麼躲也躲不起來。
***
真要說起來，相親的過程其實也很簡單。J先生到得是挺早，不過等陸琪坐下的時候，第一感覺對面不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男人，而是一個沉穩卻木然的人肉沙袋。
不出所料，菜是陸琪點的，話題是陸琪找的，小哥掃起盤來挺快的，可是聊起天來卻像是黑洞一般，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基本上就是陸琪問一句他答一句，每答一句就噎一回人。
“你有什麼愛好嗎？”
“打遊戲。不過我打得不多，就下班和周末打打，也不花錢。”
“呃……那還有別的嗎？”
“嗯……逛論壇。”
“什麼樣的論壇啊？比如？”
“哦，體育論壇，鐵血軍事之類的。”
“呃……好吧，那最近論壇上有什麼精彩的話題嗎？”
“有是有的，不過你們女生不會有興趣，我也就不說了。”
J先生說得一臉誠懇，陸琪也只能“呵呵”陪笑了兩聲，可是她的腦門卻飛過了一大群烏鴉，“啊啊啊”對這愚蠢的場景發出了居高臨下地嘲笑。我的七舅姥爺！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有興趣呢？說不定我就很想聽聽敘利亞的故事啊？
通過這般堅持不懈的努力，J先生終於成功遏斷了每個話題所有可能的展開方式，很快便讓熱騰騰的餐桌溫度直接就降到了冰點。於是，盡過力的陸琪也終於加入了無聲的掃盤大軍，而這時，吃飽喝足的J先生倒是有些醒轉的意思了。
“話說……陸小姐難道不想問點你們女生感興趣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