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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兒便在一旁喝水。

  他走過去冷著臉,翻身便上了馬,只是駕馬跑出去半段之後,又將馬頭調轉,踩著那漲滿的溪水,來到了沈獨的身前。

  “嘩啦啦……”

  濺起的溪水透著漫天晴光,濺濕了沈獨的衣袍,讓他仰起了臉來看他。

  裴無寂面無表情地將腰間那一把用了近十年的刀解下,朝著他遞過去。

  沒說話,但意思很明白了。

  沈獨的目光於是從他的臉上落到這一把刀上,靜默了許久,終於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當年初得此刀的時候,他也不過是一個單純而欣喜的少年罷了。如今再拿著此刀,卻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心境,甚至也無半分歡喜之情,有的只有一種世事易變的蒼涼。

  連鑄刀人,都已撒手人寰。

  沈獨心下複雜了許多,但此刻只低低喚了一聲:“裴無寂。”

  裴無寂韁繩一拽便想要走,只是他這樣輕緩到幾乎聽不見的一聲喚,卻一下讓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他轉頭注視著他。

  沈獨走了上來,站在那塊石頭的邊緣,笑一聲,伸手抓了他胸前衣襟,迫使他乖順地朝著他俯身,然後親吻他微皺而凜然的眉尖。

  不帶有任何愛欲。

  裴無寂忽然就紅了眼眶。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想要向當年大膽在他面前耍賴不想練武一樣,求他不要趕自己走。

  可一切言語在他注視之下,又都沒了聲息。

  沈獨放開了他,將這彎月似的尺長短刀,放回了他的刀鞘,笑著一拍那馬,只仰首看他道:“帶好刀,不要回頭,也千萬不要回來。”

  離開這裡,離開我。

  遠遠地,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回首。

  那高高的馬踩著溪水,向山道上去,終是漸漸去遠,消失在濃綠的山麓之間,再也尋不著半分蹤跡。

  第81章 半開蘭┃僧人拈花垂首,靜默的身影。

  為什麼要讓裴無寂走?

  在離開不空山的一路上, 姚青腦海里都盤踞著這個問題, 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裴無寂可不是當初誰也打不過的少年郎了, 他幾乎知道妖魔道的所有秘密,對他們了如指掌,還有不俗的武功, 更不用說沈獨連刀都給了他。

  讓他走,無異於放虎歸山。

  可即便是她想要問,也問不出口, 因為沈獨的神情是那樣如常, 仿佛自己做的這件事與往常讓裴無寂去某個地方辦事一樣,也並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等驚世駭俗之舉。

  眾人從來都知道他與裴無寂關係不一般。

  但也只是知道罷了, 親眼見,這還是頭一次。

  氣氛頓時變得無比微妙。

  沈獨卻半點都沒有在意, 他只是自己在那塊石頭上坐了下來,仿佛什麼也沒想一般看著周圍的山林。

  直到飲馬畢, 眾人修整好,他才起身上馬。

  妖魔道這頭繼續趕路。

  沈獨在中間,姚青與崔紅各駕一馬在他兩側。山野中空無一人, 道中也沒有人說話, 除了馬蹄聲驚起一些飛鳥之外,只覺空山靜寂。直到翻越了眼前的兩座山嶺,才瞧見了遠方的村落。

  有吟誦佛經的聲音從前面山道上傳來。

  “白毫先直指東方,北斗南看古道場。一句西來還送去,燃燈只在此中央……”

  像是在吟誦, 又像是在哼唱。

  聲音有些渾濁的蒼老,聽不出多少禪意,只是有點市井裡的自在。

  沈獨乍聽見那一句“一句西來還送去,燃燈只在此中央”時,便猛地勒了馬,向著這聲音傳來的山道上望去。

  那是一條從高處斜下來的路。

  道兩側都是荊棘,顯得崎嶇不平,一個背了一捆柴的小老頭兒一面用棍子當拐杵著走,一面搖頭晃腦地在口中念著,倒還沒發現下面有人。

  “道主,此人有何不妥?”

  妖魔道中待了多年,姚青雖實在沒看出這小老頭兒有任何武功,可轉頭一看卻覺沈獨面上的神情似驚似怔,便下意識地覺得有什麼不對,按住了腰間暗器皮囊。

  但沈獨只向自己身後眾人舉手一擺,竟然翻身下馬來,向那小老頭兒走去。

  小老頭兒還往前走,這一下終於看見人了。

  他就住在下面村莊裡,家裡沒柴禾了所以上山來打個柴,哪裡料著竟見到下頭黑壓壓一群人,差點就嚇得趴了下去。

  “老人家。”沈獨當然沒有要為難他的意思,只是笑了一聲,對他道,“我等就是路過此處,不過方才經過時聽您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念的是哪一段佛經,有何典故?”

  “嗐,嚇小老兒一跳,還當是發生什麼事了呢。”

  見不是殺人越貨的,小老頭兒放心了下來,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倒是笑了笑。

  “看來您也是來這不空山拜佛的吧?哈哈,小老兒我剛才念的這一段叫《念佛孤頌》,聽善哉法師說,是那個什麼冬什麼錄裡面的。至於典故,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法師先教我們讀了,說要下回下山才講呢。”

  善哉……

  沈獨本以為自己已經離這名字遠了,怎麼也沒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驟然又聽見,一時竟恍惚了一下。

  回過神來才問:“那可否請教,全篇怎麼講?”

  大約是第一次被人問起與佛經有關的事情,加上眼前這青年長得又極為好看,所以小老頭兒什麼都沒懷疑,帶了點眉開眼笑,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起這一篇來。

  前篇是:

  白毫先直指東方,北斗南看古道場。

  一句西來還送去,燃燈只在此中央。

  繞殿琉璃分外光,七重穿徹四迴廊。

  毗盧彈指開還閉,花落竿頭草滿堂。

  萬語千言總是閒,誰能一鏃破三關?

  號天曬熱玻璃鏡,點著紅爐煮雪山。

  奇哉半夜叫明星,大似呼桓鬼怕名。

  只為庸醫醫不得,憑空霹靂一聲驚。

  一心七日復何疑?透過三祇眨眼遲。

  鳥道重關啼不住,捨身非望別峰知。

  來時無口葉歸根,火宅蓮香不見門。

  鐵壁銀山車撞破,牧牛笛里送黃昏。

  木魚一躍三際斷,狐尾獅毛埋兩岸。

  歸墟漩破舊慈航,過澥麻鞋看鐵漢。

  破鏡拋球總不答,摩醯首在丈頭瞎。

  塵塵八萬四千門,只是書夜一百八。

  水鳥樹林皆念佛,紅桃翠竹黃梅熟。

  野人忘卻衣裳恩,布袋街頭愁鼓腹。

  劈澥鵬知灰未乾,君臣賓主滾成團。

  雙輪不讓明珠死,常在金山頂山寒。

  三聖三摩合十方,破家雨淚痛還鄉。

  污泥總是蓮花國,甘露傾瓶掌上香。

  西來白社是東林,山色溪聲葬古今。

  法眼攢眉休借問,觀蓮池和沒弦琴。

  “您要問小老頭兒,這都是什麼意思,小老頭兒不很懂。不過算日子今天晚些時候,善哉法師便要來我們村中教書講經了,您要一心向佛,要不來聽聽?正好就講這一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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