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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異和姜明懷也在。
姜明懷是編劇,類似的場合應酬見得多,但畢竟沒見過邊斜這樣的。
周異卻是跟邊斜很久了,知道這人什麼做派。
那女藝人肖琪面上一下有些掛不住,勉強笑了一下,期期艾艾:“邊、邊先生……”
邊斜笑了笑:“我不是很舒服,就不喝了。”
在場面上便都是場面人,那女藝人立刻給自己圓了個場子:“沒事沒事,聽說您胃不大好,您這杯別喝,我幹了。”
她一仰頭把自己那杯酒喝乾淨了。
接下來再沒敢端酒敬邊斜。
桌上其他人過一會兒也終於回過味兒來了:前面兩杯酒你敬了,我喝了,那是不想當著拂人面子讓人下不來台;可事不過三,你要自己心裡再沒點數還跑上來敬第三杯,先前該給的面子我給了,該有的禮數也盡了,這會兒就不能怪我不給你面子了。
大多數人對作家的印象都是不場面,不擅長和人交流,還有很多有一股自負的傲氣。
圈子裡和邊斜接觸過的人不多,所以他們下意識以為他也是這樣。
但這一頓酒局接觸下來卻發現完全不是。
這位作家並不世故,處事卻很周全妥帖,但又不能用圓滑去形容,他心裡有著明確的分寸和尺度,有稜有角,並不會被酒桌上其他人影響。
大多數話都是周異在說。
邊斜在他們聊得熱烈的時候藉口不舒服去了洗手間。
周異忽然就有些擔心起來。
他見人去了好一會兒沒回,便轉頭對姜明懷說了句話,又對其他人道歉:“諸位先聊著,我去看一下。”
說完便從包廂走了出去。
夜裡風穿過走廊,還有些涼意。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
周異還沒走到,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壓抑著痛苦的乾嘔聲,緊接著便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咳嗽,聽得人心驚肉跳。
這時候,他才忽然回憶起,今天的桌上,邊斜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酒,可從頭到尾沒拿起過筷子,也沒夾過一次菜。
眼皮一下跳了起來。
周異快步走進去,於是看見他兩手壓在盥洗台上,抓著邊緣的手指十分用力,手背上青筋隱隱突起,整個背部都因為乾嘔和咳嗽的痛苦而蜷彎,才用冷水潑過的臉上水珠滴滴答答掉下來。
“……”
已經有很久沒有處理過這樣的場面了,以至於在再一次看見的瞬間,周異竟然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生疏。
邊斜看見他來,卻閉了閉眼,慢慢將緊壓在盥洗台上的手指鬆開了。
很有一段時間沒正常吃飯了,驟然喝酒,胃裡面有些燒灼的痛。
他垂眸吞了點水漱口。
然後對周異道:“沒大礙。你怎麼也出來了?”
周異忽然道:“你和我師姐……”
邊斜頭髮上也有水滴下來,道:“程白是個糊塗鬼。”
周異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詞來形容程白,但這幾天邊斜的異常他也是看在眼底:“我以為,那天晚上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就對她志在必得了。”
邊斜終於轉過了眼來看他。
一張清雋的面容上籠了幾分懨懨的陰鬱,張開的眼角則染著一點淡淡的戾氣,難得卸下了往常的平易近人,變得有些攝人。
但搭下眼帘時終究有幾分傷懷。
他道:“有時候我會想得很簡單,找個人陪我吃飯。”
周異道:“但也有時候不那麼容易滿足。”
邊斜取了一旁的熱毛巾蓋在臉上,過了幾秒才拿下來,也說不出心底感受。
程白喜歡他。
但越在意,她越抗拒。
這位大律師一旦察覺到感情到達了某個她無法控制的界限,潛意識裡便想將其斬斷,哪怕她心裡其實清楚她遇到的是最合適的人。
“我認識你的時間不短了,其實當初決定隨你單幹,還只是一個迫於無奈且衝動的選擇。後來沒有走,其實是因為覺得你這個人很強。”周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說不上是探究,還是其他,但聲音稀鬆平常,是那種對老朋友才有的放鬆,“你比大多數人都聰明,但又沒有聰明人身上的太過的傲氣,一路走過來,與其說我幫你,不如說我從你身上學得更多。而且,你很擅長自我控制。這一點,可能是我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
邊斜紅得早,也很早就跟資本搭上了線。
一旦靠近娛樂圈,很多事情就很亂。
這圈子裡最不缺少的就是誘惑。
周異都不敢拍著胸口說自己沒有過心猿意馬、沒有過荒唐放縱的時候,可邊斜卻從來都控制得很好,“荒唐”兩個字跟他是不沾邊的,他從不犯錯。
他道:“我以為,今天這種狀況不該出現在你身上。”
邊斜道:“遇到吝嗇的人,哪怕想多要一點,都會覺得自己像個乞丐。”
周異道:“你是掌控欲很強的人。”
邊斜慢慢睜開眼:“但我向來克制。”
的確。
他向來克制。
周異其實很少會跟邊斜聊到這種程度,男人跟男人之間有時候不需要聊太深,也沒有那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