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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里滿滿的斯文與溫和。

  是那種一聽就很真摯的,不過分熱切,也不顯得冷淡。

  完全像是認識了多年的好友。

  詹培恆今年有三十四歲,已然是個成熟的男人了。剛從荷蘭回來的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高領毛衣,厚實的羽絨外套放在旁邊的沙發上。

  偏瘦的身材,五官很端正。

  嘴唇不薄不厚,丹鳳眼濃長眉,架一副方形的無框眼睛,看人的目光像水,是那種讓人第一眼就會生出好感的人。

  只是比起往年,眉宇間少了幾分意氣風發,反倒透出幾分失意的憂悒,像是為什麼事情困擾著,鎖了幾分愁慘。

  程白看見,就知道他近來該不算好。

  畢竟誰打到那樣的官司心裡能好受?

  “也好久沒見詹律了,難得大家都有空,竟能在上海聚首。”面上沒表露出分毫,她笑起來,打了個招呼,順便介紹了一下跟自己一道來的邊斜,“我的新助理。”

  詹培恆也沒介意,以為她說的是助理律師,又知道她對自己手底下的小孩子一向很好,就沒多問,只向邊斜笑著點了點頭致意。

  邊斜連忙喊了一聲“詹律好”。

  三個人這才坐下來點菜。

  不過菜是其次。

  到點酒的時候,程白就問詹培恆:“喝兩杯吧?”

  詹培恆變得沉默,抬眸看程白,便對上她那洞悉的目光,最終便苦笑了一下,嘆了一聲道:“喝兩杯也好。”

  說什麼接風洗塵,其實不過是找個聽得懂的人倒倒苦水罷了。

  有的事心裡憋久了,終究難受。

  詹培恆打文物返還十多年了,一年比一年難受,贏了還有個慰藉,輸了真是心灰意冷。

  這一次從荷蘭回來,更是帶著一樁打輸的官司。

  他原本是不喜歡向人傾訴的人。

  可程白跟他喝了三兩杯,他酒量又不大好,三兩杯下去,被程白問起,一個成熟的大男人,素來待人溫文有禮,克制忍耐,卻差點說得紅了眼眶。

  這回是一個荷蘭的收藏者,收藏了一尊中國遺失的坐佛。詹培恆打的這個官司,就是在荷蘭的法院起訴該收藏者,要求返還文物。

  相關媒體都對結果非常看好。

  因為早在2013年的時候,有過一個荷蘭政府歸還賽普勒斯失竊神像的先例,所有人都覺得這回能贏。

  “可這兩個官司哪裡一樣了?”

  “簡直驢唇不對馬嘴!”

  “賽普勒斯神像的案子,從2002年就開始打了。第一次判決下來,都沒要回去。2007年才根據1954年公約,批准了一個法案,禁止進口或交易任何來自衝突地區的文物,而且不設追溯期的限制。到2013年,這神像才物歸原主。”

  “我們的佛像什麼時候被盜的?”

  “和平時期啊。”

  “根本就不在這個法案規定的‘戰時衝突’範疇內,適用不了。更別說我們跟荷蘭連文物返還的雙邊協定都沒有,哪裡能打得贏了?”

  輸,是意料之中的事。

  作為中國的律師,在國際上打文物返還官司,十件有九件都是輸。

  贏了才是不正常!

  “程兒,你知道那佛像有多珍貴嗎?”

  詹培恆這一回是真的憋狠了,平日溫文的人,都沒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

  “洛陽出土,鍍一層金身……”

  程白知道他為什麼會去打文物返還官司。

  雖然因為國情,國內的律師普遍沒有什麼崇高的理想,但人多了,總是會有幾個例外。

  詹培恆就是這樣的例外。

  幾乎全世界的博物館裡都放著來自中國的藏品,164萬件,47個國家,無數的私人藏家、拍賣行。誰見了,能無動於衷?

  只是她對這方面實在沒什麼了解,說法條還能知道點,說文物本身就陌生得很了。

  所以她沒辦法接話。

  倒是旁邊安靜了大半天的邊斜,忽然插了進來:“詹律說的坐佛,是不是一座女佛?二十多年前洛陽一古墓里被盜的,一夥兒盜墓賊挖了,當時拍了張照片,然後就走私出去了。我看過照片,那佛面是據說是按著武則天的容貌刻的,整體一米多高,手勢是拈花指——”

  “對,對對對!”

  詹培恆愣了一下,接著目光就亮了起來,頗為驚喜地看向了邊斜。

  “就是那座!你竟然知道?”

  邊斜搖了搖頭,忙道:“也不知道多少,正好看過罷了。”

  程白聽見,也沒多想,只以為他是真的“正好看過”。

  但接下來才發現,好像不是這麼簡單。

  簡直可以說是一發不可收拾……

  詹培恆打的這個領域實在是太冷門了,平時有什麼圈裡的沙龍他都是不去的,因為跟別人聊不到一塊兒。

  但邊斜接了這話,就勾起了他的談興。

  又往下聊了幾句之後,簡直恨不能將他引為自己的知音!

  說洛陽的坐佛,邊斜知道;

  說顧愷之的《女史箴圖》,邊斜知道;

  說解放前出土的藏龍杯,邊斜知道;

  說敦煌道士塔文書,邊斜還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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