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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你……”無嗔一手指著我,言語也失了流利,老實說,看平日裡伶俐的無嗔變成今日的結巴,倒不失為一件趣事。不過,我摸摸茶杯的溫度,再不送進去,這主人可是要發飆了。

  推推他肩膀,我笑著指著天君消失的方向,“別再你了,先送過去吧,晚一些我再跟你解釋。”

  無嗔疑惑地看我一眼,搖搖頭,端著茶盅沿著原路向前走去。

  目送他離開我的視線,我開始四下打量,天宮天宮,說的可是天上的宮殿,可是這裡出了遍地的薄霧煙霞,滿目的玉樹瓊花,也看不出跟凡間有什麼區別,胡亂的在殿宇間閒逛一陣子,也有些累了,就這麼靠著石橋睡過去,耳邊的那些輕微的水流之聲,也像是幻化成了呢喃的催眠之音,拖著我進了那深沉的無夢深眠中。

  淵祭,淵祭,像是極遙遠又像是耳語的聲音,似乎是鐵定了心要將我喚醒,那聲音如更漏一般,聲聲不絕,捂緊了耳朵,想要把那聲音擠出去,誰知反而越叫越大聲,老大,我怕了你行了吧,無奈地由玉石橋面上爬起來,意料之中,沒看見半個人影,真是見鬼了。

  活動活動有些酸痛的胳膊,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要跟無嗔解釋一下,既然記得無嗔來時的方向,那裡應該能找到他的所在,漫不經心走過去,路上遇上不少步履匆匆的青衣天奴,手捧著托盤物什,光聞到那撲鼻香氣就知道一定是難得的美味佳肴,不過,摸摸肚子,像是從我有記憶,便一直沒有進過食,可是一直也沒有沒有飢餓的感覺,說起來,我到底應該歸類於什麼呢?神仙?妖怪?鬼魅?

  冥思苦想半天,不得頭緒,轉頭繼續前行,這水榭之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來來回迴轉過好幾趟,也不見無嗔行蹤,而且除了路上遇見的天奴,其他的地方連天奴的影子也不見,怪了,走至瓊花樹下,無意中的張望,倒是見著一張出乎意料的臉,青翰天君。

  半開的窗口處,青翰天君指尖執一枚白子,似是猶豫不決,原本一絲不苟的發散了些,零碎地垂在頰畔,人前威凜的氣勢便稍稍遜減幾分,反多了平和。

  我一時也忘了自己初來的目的,腳步自發地進了門口,僵硬的脊背有了鬆動的痕跡,叮咚一聲,是白子敲擊在棋盤之上,彈跳了幾下,又趨於平靜。接著便是見修長的手指撿起盤中的棋子,黑白歸類,置於棋盒之中。

  那隻手隨即指向對面的座椅,口中言道“可有興趣一弈?”

  “你看得見我。”走到他身前,落座於椅中,我用的是肯定語氣。

  那人指尖抵向口唇,輕言,“佛曰,不可說。”不知是否我眼花,我似乎在他臉上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戲謔。

  看他這態度,要他坦誠相告怕是不能,不如……眼睛瞄到棋盤上,很熟悉的感覺呢,我悠悠開口,“既是對弈,必然有輸有贏,總要有所獎懲,那麼,就由贏者提出要求,輸者代為達成,如何?”

  “依你所言。”那人如老僧入定,面容上激不起一絲波瀾,“黑子先行。”

  凝神靜思,我開始在棋盤落下第一子,遙相呼應似的,絲竹之聲漸起,像是來源水榭之中,那些華麗纏綿的音律凝聚成碩大的五彩斑斕的花朵,迷離魅惑,一時難辨來路歸途,夾雜在其中的是一道細小的吟唱之音,沒有唱詞,只是簡單的輕吟,順著音律一路攀援,漸漸到達頂峰,聲音有模糊逐漸轉向清晰,音樂開始變得消散,最後只聞得那道聲動九霄的天籟。

  忽然之間,一切又歸於寧靜,自幻像之中清醒,天君的臉上正帶著淡淡的不耐,收至身旁的衣袖抹不去剛剛肆然的姿態,如此難得之聲,竟要以結界掩埋,真是不解風雅。

  收了心專心對弈,棋子的布局熟悉地像是隨便伸出手,便知下一步的走向,天君的棋風偏向於穩健,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周邊棋子緊密配合,防的是滴水不漏,未過半個時辰,我便節節敗退,招架不住求饒。心中暗忖,這下糟了,本是想以此為脅,套出些話,這回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縱橫捭闔,起伏有致,只是可惜,求勝之心太切,且少於耐性,前功盡棄。”指尖點向棋盤中的殘局,天君的聲音里有著遺憾。

  “輸了就是輸了,不管輸之前有多麼輝煌,“我沮喪地開口,擺擺手,“說吧,天君想要我做什麼?”

  袍袖輕揮,黑石棋盤換作雪白生宣,不僅如此,筆,墨,硯台,一應俱全,我看著鋪展開的紙卷傻了眼,這是什麼陣仗?

  “不是說有求必應嗎?那麼就讓我看看你的畫功如何吧!”天君雙手環胸,臉上似笑非笑。

  誰怕誰?被激得興起,隨手拿出一隻狼毫,蘸足了墨,還沒來得及構思,腦中便自動形成了一幅水墨山水圖,江山萬里如畫,引無數英雄折腰,勇者血染疆場,謀者笑定乾坤。閉上眼睛,讓那些細節滲入身心之間,再度張眼之時,手中狼毫一揮而就,暈墨,渲染,漸起蓬勃之勢,一時胸懷激盪,仿若這大好河山盡在掌握之中。

  “如何?”將筆丟作一旁,我挑釁地看著青翰天君,很奇怪的感覺,別人在面對他時,總會誠惶誠恐,我面對他時,卻只是放鬆的自在。

  眼中掠過些微的讚嘆,天君的手指向卷末,“倒是未曾落下,只少了落款。”

  落款?眼角瞥見房間牆壁上的一掛字幅,秋桂凝笑,伽謁芷修。微笑了一下,提筆寫下,伽謁居士。

  天君的眼神閃爍了下,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把畫作拿起細細的看,我抱著胳膊站在一邊,一時無語,房間裡面很安靜,甚至可以聽見彼此綿長的呼吸,那種安靜,讓人覺得似乎天地間什麼都不存在了,時間也消失了,一切可以就這麼永恆下去。

  所以,當紙頁翻動的聲音突兀地插入這段靜謐中時,我忽然有種美夢被打斷的惘然,畫卷被放在了桌上,很隨便的姿態,天君的臉上是一貫的冷峻,只簡單交代了句有事情要處理,就離開了屋子,淡紫的背影很是決然。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那一天,我跟在天君身後離開,而不是靜靜的坐在房中,看著桌上已經幹了的畫捲髮呆,或者是說,如果那一天,我在發呆之後繼續之前尋找無痕的路途,而不是心血來cháo翻看房間裡那些古老而蒼涼的奇怪擺飾,之後的事情,是不是就會調轉一個一百八十度,我依然是無所事事的一縷幽魂,隨著自己的喜好隨意遊蕩?

  可是事情的發展,並不是當事人可以來設定的,就像是我從來也不會想到,那副水墨江山圖,會在很多年以後,被一名天奴偷偷帶下凡間,成了一頓飯的資費抵押,而那座酒樓,正是凌波樓,而這幅畫,也開啟了我一世輪迴的開始與結束。

  發現那把雕花菱鏡是出於偶然,也是出於惡趣味,畢竟在就我目前所見,尚未發現這水榭之中存在著可以使用這種鏡子的女子。菱鏡背面刻著細緻繁複的花紋,正面的青銅鏡面上,印出模糊的痕跡,手指拂過,有隱隱白光閃過,定睛看去,原本黃澄澄的鏡面漸起煙霞之態,鬼使神差似的,我忽然想到石橋之上,衣擺融入煙霞之中的青衣身影。

  像是有所感應,煙霞散盡,雕花菱鏡也跟著消失,虛空中忽然出現清晰的景象,不是這房間的模樣,瑩瑩滿月光輝下,隱約可見粼粼的波光,滿池青蓮競相綻放,淡青色的花瓣潤潤的透著水汽,偶有露華凝結在花瓣邊緣,映著月光,瑩瑩的如晶瑩剔透的水晶珠子。青衣少年將手中淡紫色的植物放置在池邊,那不是,幽曇花?天界並無晝夜之分,難道無嗔又偷偷下了凡間?

  帶著滿腹疑問看下去,無嗔平日裡束起的長髮此刻凌亂地披在身後,白皙的臉上似乎沾染上了點點鮮紅的色澤,正準備浸入池中的雙手也是鮮血淋漓,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揉搓,好一陣子才把手拿出來,月光下的雙手雪白而纖長,沒有一絲傷口,那剛剛的鮮紅,應該不是無嗔身上的傷造成的,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無嗔呆坐在池邊好久,一手拂過幽曇花瓣,輕輕說著什麼,該死,只能看見他的口唇開合,什麼也聽不見,勉力集中心神,把全部精力放在他的口唇之上,還好他說話速度不是太快,大概的意思總能看出來。

  “幽曇,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無嗔的雙手掌心泛起瑩瑩的光芒,攏著漸漸閃現幽光的幽曇花,幽曇花微微顫動,最外面的一層花瓣慢慢打開,隨著顫動的幅度越來愈大,重重疊疊的花瓣有生命般,自動一層一層的展開,如同深閨中不適面目的嬌羞少女,輕輕移開遮住半張面孔的絹絲蒲扇,那般漫長有極具魅惑的過程,讓等待幾乎也變成了一種享受。

  當整朵花以最真實的面目盛開在夜色中時,天際的月華似乎也失卻了光輝,那樣幽幽的紫帶著魅惑眾生的妖嬈,又是那般純淨而聖潔,花蕊處的紫光更盛,片片花瓣忽然脫離了位置,打著轉飄蕩在那片紫色光芒籠罩的空間中,半透明的孩童漸漸成型,赤裸著環住自己的雙膝,淡紫色的發沿著脊背滑下,半空中糾糾纏纏的圍繞在身子周圍,眼睛是緊緊閉著的,長長的睫毛有輕微的顫動,像是要醒過來的樣子,無嗔的指尖點向孩童額間,有亮亮的光點從額間飛出,繞著孩童打轉,漸漸消散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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