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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瑤想著魏姑娘一人操持家業,一定很忙,因此將第二日的宴請,定在了晚上,但溫夫人得知後,卻派了個小丫頭來傳話,稱一日之計在於晨,她想在早上請魏姑娘過來吃早飯。

  孟瑤還從沒聽說過有人早上請客的,不禁愕然,但傳話的小丫頭卻道:“我們夫人說了,她自有道理,請賀夫人代為安排便是。”說完,端上一盤小銀錠,道:“我們夫人說了,這回借賀夫人的地方,多有打擾,請客的錢,還是我們自己出。”

  孟瑤還不至於缺這幾個銀子,何況是親母女,但轉念一想,溫夫人如今代表的不僅是她自己,更是代表了喬家,於是便道了聲“太客氣”,命知梅把銀子接了過來。

  此回時間緊迫,來不及下帖,孟瑤只能於第二日早晨,派了兩個年長的婆子,帶著轎子到魏姑娘家去,請她來吃早飯。魏姑娘還從未在早上被人宴請過,聽婆子講述了來意,很是驚訝。客是溫夫人請的,但來的婆子卻是賀家的人,魏姑娘有點琢磨不透,因此不想去,小聲同身旁的貼身婢女道:“聽說那溫夫人就是前些日子來提親的孟大人的親生母親,一準兒是因為我回絕了孟大人的提親,她覺得臉上無光,想要叫我去羞辱羞辱。而賀家大少夫人是孟大人的親姐姐,她一多半也是惱了,所以同溫夫人合在一起來請客。”

  貼身婢女卻道:“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小姐怕甚麼,只管去,她們還能生吃了你不成?”

  “說的是,我怕甚麼,不就是一頓飯。”魏姑娘本就不是怕事的人,聽了婢女這話,倒鄙視起自己畏首畏尾,當即對那兩個婆子道:“你們先去回大少夫人的話,說我馬上就到。”

  婆子們見完成了差事,眉笑顏開,一個道:“我們帶了轎子來了,就在外頭。”一個道:“我扶魏姑娘上轎。”

  魏姑娘卻道:“我家又不是沒有轎子,要你們的作甚。”

  兩名婆子是因為孟瑤賞識魏姑娘,才這般殷勤,但這會兒卻聽得魏姑娘言語極為冰冷,很有些不明所以,只得依言退下,先回去稟報孟瑤。

  魏姑娘不想被溫夫人小瞧,回房換了身簇新的衣裳,又把幾個婢女也裝扮好,才施施然上了轎子,朝賀府而去。

  魏姑娘進了賀府,在二門前下轎,已有一名婆子在此等候,見到她來,連忙上前打起轎簾,躬身道:“魏姑娘,我們大少夫人說魏姑娘愛看蓮花,因此還是把酒設在後園子的水池旁,魏姑娘請隨奴婢來。”

  魏姑娘聽她言語恭敬,而孟瑤又有心,不禁納悶,難道是她想錯了,這並非一場鴻門宴?她揣著疑惑,隨那婆子順著抄手遊廊,一路穿過兩進後院,自月亮門裡進入後園,來到園子正中的水池旁。還沒走近,清晨的習習涼風,便將縷縷清香送到了她跟前,深吸一口氣,直覺得心曠神怡,讓人的精神愈發好起來。

  溫夫人同孟瑤已在池邊桌前等著了,魏姑娘一面隨婆子朝前走,一面暗暗打量她母女二人。一樣的杏眼,瓜子臉,櫻桃唇,但因為溫夫人雙眉微微上挑,格外顯得精明,反觀孟瑤,則多一分平和。

  溫夫人今日梳著高冠髻,加蠟羅帛製成的仿象真花精緻非常,幾乎以假亂真;她上面穿著一件家常對襟衫,兩條長長的戳針花邊由領而下,直至衣底;下面繫著一條鬱金花染的紅黃相間的長裙,絢爛奪目。溫夫人全身上下不見首飾,僅腰間繫著雕花鏤空白玉佩,但就這一樣配飾,已讓魏姑娘驚訝,她先前曾跟隨父母做過一段時間的生意,很有些見識,知道這塊玉佩不但價值連城,更是意義非凡,只有喬家掌權老爺和當家夫人才能擁有。

  魏姑娘是能幹的人,所以佩服同樣能幹的人,想那喬家家大業大,子孫眾多,關係錯綜複雜,能在這樣一個大家庭里掌管家事,多麼能耐她對溫夫人的敵意,立時減去了幾分,換作一腔敬佩之意來。

  相比溫夫人奢華的家常裝扮,孟瑤就顯得樸素多了,她梳著高髻,鬢邊插了一朵小小的玉蘭花,上身一件紫羅衫,下面一條素綾裙,腰間壓著繡花香囊作裝飾。

  魏姑娘暗自驚訝,孟瑤的裝扮,看起來比上回更顯素淨,難不成真如外面所傳,賀家兩房人,如今顛倒了個個兒,二房暴富,大房衰敗了?

  她打量桌邊兩人的同時,桌邊兩人也在打量她。在溫夫人眼裡,魏姑娘今日一身銷金仿胡服衣裙,太過正式,不知是出於對自己的尊重,還是心內膽怯,要靠衣裝來壯膽。若是前者,此人堪當孟家主母,若是後者……還是罷了,孟里哪裡討不著個媳婦。至於魏姑娘的容貌,溫夫人沒有過多留意,在她看來,既然兒子已屬意,是丑是美,就已經無關緊要了。

  孟瑤亦留意到魏姑娘今日是精心打扮過的,不僅自己穿了身新衣裳,連後面跟著的兩個丫頭,都用心穿了時下婢女間最流行的淺黃色半臂。上次她來,可沒見她這樣,孟瑤微微詫異,但看一看旁邊的溫夫人,再想一想方才那兩個婆子的回報,心下又有些瞭然。

  魏姑娘走到離桌子三步遠的地方站定,乾脆利索地一福身,恭敬道:“給溫夫人請安。”

  孟瑤忙道:“娘,這便是我同你講過的那位魏姑娘了,她的父親,就是濟禮的救命恩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直來直去

  溫夫人含笑點了點頭,讓魏姑娘起來,請她坐下。魏姑娘轉向孟瑤,與她相互見過禮,才在溫夫人下首坐了。

  人到齊了,孟瑤轉頭吩咐了一聲,便有三名小丫頭去了後罩房,將早已準備好的飯菜端了上來。

  魏姑娘打算今日就只吃飯,以不變應萬變,因此饒有興趣地朝桌上看去,這一看,愣住了——果真是早飯一大海碗粟米粥,一盤三個四色饅頭,配著一個糟黃芽,一個拌生菜,外加幾塊醬鴨子。

  魏姑娘愈發懷疑賀家大房是真窮了,不然怎會拿這樣的菜出來待客,前些日子她來時,滿桌子擺的可全是時下最貴的菜。

  溫夫人望著桌子皺了皺眉,壓低了聲音問孟瑤道:“我不是讓人拿錢給你了,怎麼就辦了這幾個碟子上來?這也太寒磣人。”

  孟瑤紅了臉,聲如蚊蚋:“早,早上濟禮說,他有一恩師今日做壽,需要送禮,可家裡庫房都空了,實在找不出像樣的壽禮來,我手裡又沒得現銀,所以只得先將娘給的買菜銀子挪用了幾塊……”

  她手裡沒有現銀?溫夫人狐疑地看了她幾眼,道:“我是你親娘,同我客氣甚麼,沒錢就去找我要,何必在菜錢上剋扣,讓客人看笑話。”

  她們講話的聲音雖小,但桌子更小,就隔著一臂長的距離,甚麼聲音聽不到。魏姑娘將她們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出言笑道:“前些日子聽一位有名望的郎中講養生之道,讓我早上吃飯,宜清淡,戒大葷,今日這飯菜,可正合了我的意了。”

  孟瑤的臉更紅了,吶吶講不出話來。

  溫夫人見狀,乾脆道:“我有些話想同魏姑娘講,瑤兒,你去煮壺茶來。”

  正吃著酒呢,煮甚麼茶,溫夫人分明是惱了,想把孟瑤支開。孟瑤垂頭低低應了一聲,滿臉羞慚地去了。

  桌上只剩下了溫夫人同魏姑娘,兩人對視一會兒,溫夫人笑了,道:“早就聽說北人直慡,有甚麼就說甚麼,不知魏姑娘如何?”

  魏姑娘眉一挑,道:“我是土生土長的北人。”

  溫夫人道:“如此正好,我可就開門見山了。”

  來了,一定是興師問罪,外加言語侮辱,魏姑娘不由自主地理了理衣衫,襟危正坐。

  溫夫人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裡,微微一笑,悠閒自在地端起酒飲了一口,才道:“聽說我兒孟里,入不了姑娘的眼?”

  果然就是這話,魏姑娘突然有氣惱滿腹,心道,憑甚麼你兒子提親,我就非得答應不可?她這一氣,便準備把孟里講個一無是處,為了言語更精彩,還先打了個腹稿才開口,道:“溫夫人,不是小女子眼界高,實在是您家兒子毛病太多。一是家中無父無母,少人管教,而我也是個孤零零的,如果嫁給他,將來要是受了委屈,連個作主的人都無;二是當官的人,多有壞毛病,今日納妾,明日逛青樓,小女子先父先母一輩子琴瑟和鳴,最看不慣這樣尋花問柳,用情不專的人;三是門不當戶不對,聽說孟大人為了向我提親,已是將族中族長和長老們得罪光了,他們是覺得我高攀不上孟家罷,告訴你,我卻還不願去呢,我自不缺吃不缺穿,哪裡尋不到個好人家,作甚麼要到你們家去受那份閒氣……”

  她這一篇話太長,講完已是嘴干舌燥,溫夫人體貼地遞過一杯甜酒,笑道:“我還以為魏姑娘有些甚麼非拒絕我家孟里不可的理由呢,原來都是些小事,虧得我還巴巴兒地從西京趕到這裡來。”

  魏姑娘聽她講得輕描淡寫,不禁一愣:“這,這還不夠?難不成溫夫人認為他的這些短處,都能彌補不成?”

  “我家孟里根本就沒有這些短處,都是魏姑娘你太不了解我們家,想差了。”溫夫人擺了擺手,開始一條一條地反駁魏姑娘方才的話,“誰說我家孟里無父無母?他父親去世的早不假,可還有我這做母親的健在不是?也沒因此少了教養和前程。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他就有人管束,將來若是我兒媳婦受了委屈,儘管找我去,一定替她作主。你說你看不慣男人納妾,看不慣男人逛青樓,你滿城裡打聽打聽去,我們孟家二房,何時有過妾室?我們家可是一向連通房都找不出一個來的,更別提逛青樓了。門不當戶不對?都是別人講的,若魏姑娘不自卑,自個兒不輕賤,理那些作甚?原來魏姑娘那樣在意旁人的眼光,竟是我看錯你了……”

  魏姑娘聽得目瞪口呆,到了最後,滿腹的氣惱竟全變作了羞愧,深深埋下頭去,不敢與溫夫人對視。她羞愧,不是因為溫夫人,而是為她自己。她一向認為自己與一般世俗女子不同,不矯情,不做作,不理睬旁人的目光,想做甚麼就做甚麼,想當初她以未嫁身份拋頭露面,幫父親經商,惹來多少閒言碎語,卻從來沒有動搖過;剛搬到這裡來時,有媒婆告誡她,若想婚嫁,須得先拜一個乾娘專門招呼媒人,若是自己親自出面,就要別人看輕了去——她也是一概不理不睬,總認為女孩兒家的婚事,自己作主最好,關別人甚麼事。

  既是這樣的一個自己,怎會講出那些讓溫夫人反駁得體無完膚的理由來的,倒叫她把自己當作了一般俗不可耐的女子。魏姑娘懊惱不已。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實是因為她的性子,同溫夫人太過相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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