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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航出奇的平靜,“沐助教,你被你的卓陽姑姑洗腦了,服點安神補腦液吧!如果孩子是束住首長的枷鎖,請問,一個人能生孩子嗎?”

  “那是意外?”

  “下次如果遇到首長,你可以問他意外是如何發生的。”

  美人羞惱,同樣青筋直暴、表情抽搐,也不賞心悅目。諸航想笑,還是忍住了。但是上了去國防大的公交車後,諸航的好心情像灌在沙漏里的沙,一點點漏淨了,挺直的肩耷拉下來。最近,討厭的人和事為什麼這麼多,是什麼助長了她們囂張的氣氛,她真是不明白。她和首長木已成舟,她也努力表現好,這些人眼瞎了麼,看不到她和首長之間的和諧,難道非要把她和首長折騰得心神不寧才罷休?不能讓她們詭計得逞,無論如何,咬牙挺住。允許她們的羨慕妒忌恨,只是……諸航嘆氣,她不在意首長與佳汐的從前,但一遍遍地強迫她去聆聽,有時候心會不由自主地混亂。謠言傳千遍,會成事實。她們口中的首長和自己看到的首長,哪一個是真的?

  公交車經過一個站點時,兩個警察示意兩邊的車輛停下,一排穿著校服的孩子排著隊過馬路。一晃,九月啦,開學了,梓然今年上初中,給她打電話時,老氣橫秋的。再有四十六天,是帆帆的二周歲生日,要不要搞個小慶祝呢?

  呃,眼皮倏地一跳。諸航閉眼休息了下,睜開時,又是一跳。諸航撕撕眼皮,公交車又到站了。

  進國防大時,諸航特地繞了條道,避開教學樓,她不想遇到趙彤。趙彤是不會放過在她面前顯擺的機會。

  在指揮部樓下,諸航很驚訝和首長搭檔的韋政委坐在大廳里,手裡還抱著只籃球。一看到籃球上那飛揚瀟灑的幾個字母,諸航笑了。

  “韋政委,你剛從紐約回來嗎?”她激動地跑過去。喬丹簽名的籃球,她都想瘋了。後悔沒買身球衣讓周師兄帶去,順便也簽個名。

  韋政委默默地把球遞給她。

  “是周師兄請你捎過來的?太開心了,謝謝!”諸航掏出手機。是呀,周師兄說周一回國的。

  “諸中校!”韋政委叫住了她,“不要打了,電話不會通的。”

  “呃?”諸航詢問地回過身。

  “周中尉的手機現在大概沉在了大西洋的海底。”

  38,心之憂矣,於于歸處(二)

  紐約,世界最大城市,是美國金融經濟中心,人口和港口最多的城市。水域占了全部面積的百分之三十二,紐約市的五大區之中有四個位於島上,區之間的交通靠眾多的橋樑及隧道連接。上下班時,各座橋樑上經常堵得水泄不通。

  尼克斯隊與湖人隊的慈善友誼賽放在尼克斯隊的主場館麥迪遜廣場花園舉行,那個晚上,兩隊來了許多球迷,各界政要,各大媒體。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好不容易搞了兩張票,大使館的一個秘書和周文瑾同去的,秘書開的車。因是友誼賽,明球星們以炫技為主,科比、奧尼爾、詹森、卡梅隆都出場的,比賽精彩卻不激烈。現場的氣氛非常熱,球迷們友好而禮貌。湖人隊的水平明顯高出一籌,贏在意料之中。球賽結束,球星們熱情地為球迷們簽名、合影。

  秘書微笑地看著一身正裝的周文瑾擠在一堆尖叫的球迷中擁向科比。科比看到周文瑾這張俊逸的東方面孔,笑了,瀟灑地在他新買的籃球上籤上名字,周文瑾握手道謝,秘書替他們拍了照。

  周文瑾小心翼翼地捧著球出了球館,上車前,他看了看夜空,對秘書說,他覺得紐約今晚的星空特別美。秘書笑,在紐約,很少能看清星空的,紐約的環境一年比一年差。

  中方代表團入住在長島。

  那個晚上,交通並不算擁擠,車經過布魯克林大橋時,很暢通。因為暢通,也許秘書疏忽了,也許是天意,沒有察覺一輛大卡車飛快地超了上來,它甚至沒有響喇叭。卡車的體積太龐大,秘書發覺後,本能地向右避去。已經晚了,車的重心傾斜,撞倒護欄,栽入了安靜的哈德遜河,濺起巨大的浪花。

  車是第二天中午打撈上來的,玻璃都震碎了,唯有那隻科比簽名的籃球好端端地卡在椅子之間。傍晚時分,在一公里外的水面上,有人發現了秘書的屍體,他安詳地漂浮著。又過了一天,搜救人員仍沒找到周文瑾。有人說,哈德遜河與大西洋血脈相連,沿著河堤就可以走到大西洋。周文瑾大概隨水流去大西洋觀光海底世界。大使館參贊沉痛地告訴韋政委:周文瑾中尉失蹤。

  韋政委說完了,他內疚地看著諸航。諸航默默地低著頭,球在手中轉來轉去。

  “我送你回去。”韋政委說。

  “我還要上去有事。謝謝你!”諸航鄭重地向他點了下頭,臉急忙偏過去,不容任何人揣測她的表情。

  “那我打電話讓紹華來接你,他今天一直呆在外面。”

  “不用的,我可以自己坐車回去。”諸航死命地按電梯上行鍵。

  韋政委只得看著諸航的身影鑽進電梯,消失在他眼前。

  這幢樓翻修得很新,唯獨電梯是舊的。運行時,纜繩吃力地叫著,聽得讓人怕怕的。

  在指揮部,諸航有一間辦公室,她不用坐班,來得很少。推開門,一股冷清的灰塵味。不知怎麼走到辦公桌邊,扶著桌面,慢慢坐下來。手中的球太重,重得擊碎了她的心,手抖得握不住,球滾到了角落裡。

  見到球那一刻的狂喜,像個巨大的諷刺,對著她猙獰地笑著。

  什麼叫失蹤?汶川大地震時,電視上每天都在播報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失蹤多少人。那些失蹤的人,後來也沒聽說他們回家了。他們在哪,永遠沒人知道。失蹤,是個委婉含蓄的詞,其實,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周師兄出發前一天,他問她如果時光可以回流,當初出國的名額不受限制,他們會如何?她是那麼不耐煩地篤定,他還是他,她還是她,一切都不會改變。不,不,如果時光可以回流,她不會那麼隨便地對周師兄說要科比的簽名。她應該知道,她的事,周師兄很上心,很上心。當他得知湖人隊與尼克斯隊有友誼賽時,第一時間興奮地告訴她。

  那是他和她最後的聯繫,她沒有回應。

  周師兄……

  諸航閉上了眼睛,思緒恍恍惚惚地往前飛。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周師兄陪她坐在網吧里,那麼無奈地看著她。她打遊戲打得忘了一切,包括身邊的他。那時候,很多人愛玩植物大戰殭屍、憤怒的小鳥。她嫌不過癮,都玩重武器。周師兄看看新聞,玩會五子棋。坐在她隔壁的一個小男生在看動畫片,聲音開得很大。

  她騰空瞟過去一眼,畫面非常唯美,插曲像民謠,淡淡的憂傷。

  西邊天空暮色漸重

  一縷陽光穿破了層雲

  在這傍晚陣雨之後

  悄然察覺夏日的氣息

  雲後的陽光湧向大地

  側耳傾聽著心中思緒

  友在面容在耳邊響起

  夏日夕空,泛起馨香回憶

  過往時光,依然那麼鮮明

  真心相對,眾人歡笑之景

  原來是,那場夏天的回憶

  煙籠糙叢,果色漸紅

  仿佛那場熱鬧的夏祭

  檐下風鈴清悅響動

  讓我的心也一同搖曳

  夜蟬已早早開始喧鬧

  獨自漫步於林間小道

  往日情景在心中甦醒

  仿佛在我耳邊

  對我輕聲細語

  原來是,令人懷念的往昔

  依舊保存著,昨日的模樣

  依舊埋藏在,今日的心底

  ……

  好奇怪,那麼長篇的歌詞,她一句句都能清晰地想起。

  諸航緩緩地睜開眼睛,走到角落裡,把球抱起按在心口。陪她打球、玩遊戲的周師兄,扔下她獨自去哈佛的周師兄,回國後對她表白的周師兄,不甘心認輸誣陷她是黑客的周師兄……

  那些歲月,青澀,甜蜜,懵懂,快樂,無奈,無法複製,不可代替。

  可能她曾怨過他,可能她曾恨過他,但她也曾傾盡全力珍視過他。他走了那麼遠,變了那麼多,他已經不是從前的周師兄,她卻從來沒有對他惡語相加過,更沒有詛咒、謾罵過他。

  令人懷念的往昔,依舊埋藏在,今日的心底。

  寧檬說,周師兄以後會娶一個比她強百倍、千倍的女子,讓她嘔死。

  那一天,她等不到了,看不到了。

  現在,他再次把她給扔下了。

  又是美國,萬惡的資本主義,叫人怎麼不恨它?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隨周師兄沉入了大西洋中。也許成了一粒水珠,也許水珠被陽光蒸發,飄到空中,變成了一朵雲、一陣風。

  她將籃球放進了文件櫃中。

  外面響起砰砰的關門聲,下班了。餘暉從樓群之間漏下來,霞光驚艷刺眼,一天又過去了。

  國防大有去軍區大院的班車,同車的都是認識的人。諸航坐在最後,聽著別人談笑風生。她感覺車裡的自己只是個殼,靈魂支離破碎地在空中飄著。頭像有千斤重,什麼事都想不了,想不動。

  帆帆蹲在一人高的盆景樹後面,雙手托著下巴,安安靜靜。看到諸航,兩隻手臂張開像迎風的翅膀。

  “怎麼沒有畫畫?”諸航任由帆帆小嘴吻過她的脖頸、鼻子、眼睛。

  “我今天在想事情。”帆帆認真地回道。

  “哦,帆帆想什麼?”

  “我在想,要是有一天媽媽不要我,怎麼辦?”

  諸航一怔,頭皮刺刺的痛。

  唐嫂笑著過來,“今天下午電視裡播的一個劇,裡面有個媽媽把孩子給拋棄了,孩子追著媽媽後面跑,媽媽都沒回下頭。估計把帆帆給嚇著了。”

  “那個是人家編的故事,騙人的。”諸航抱了幾次帆帆,手臂完全使不上力,她只得牽著他的手。

  “媽媽會和帆帆永遠在一起,是不是?”帆帆問道。

  諸航點頭。

  帆帆笑了,蹦著跳著,又去玩了。嘴裡還在哼著:“媽媽好,帆帆好,爸爸好!”

  呂姨曬了一竹匾的杏仁,說是今天剛從農貿市場買的,曬乾後,由磨豆腐吃。

  諸航看了看,沒有力氣講話。

  諸航沒吃晚飯,洗了澡就進書房了,她叮囑唐嫂給帆帆洗澡、哄帆帆睡,她今天要熬夜,不要打擾她。

  帆帆磨磨蹭蹭地跟著進書房,自己拿了畫筆和紙,一臉討好的笑,向諸航保證,他只畫畫不出聲,他要陪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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