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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航不著痕跡地彎了下嘴角,聽美人這麼說話,似乎有點怪異。她在心裡悄悄鄙視了自己一下,又以貌取人了,誰說美人就一定是花瓶!

  會議結束前,劉大校給每人發了張進入指揮部的門卡。籌建指揮部的工作現在屬於國家特級機密,任何人都不得對外透露半點信息。

  幾位客人是副總指揮親自送下樓的,諸航和其他人是第二撥下去的。

  沒察覺,天色已昏黃,樹木花糙搖晃得厲害,風卷著塵埃,平地里旋轉著,四處亂竄。這是要下雷陣雨麼?

  諸航避著風,在走廊里疾行。

  在圖書館的樓下,又遇到了沐佳暉。她不是一個人,還有一位是諸航海南之行時認識的趙彤。沐佳暉沒有和孟教授一起走,好像是特意彎道過來看趙彤的。所以趙彤看上去特別的激動,不住地拂著被風吹亂的髮絲。

  諸航不想打擾到她們,但要是裝看不見,又有點刻意。她遲疑了下,還是坦蕩地按照原定的線路往前走。

  趙彤看見諸航了,表情呆滯到愕然。瞅瞅諸航這滿臉蛻皮的樣,再看佳暉,就像燒火丫頭與千金大小姐。心中一嘆,越發替卓將不值。

  沐佳暉淡淡地閉了下眼,對趙彤說:“以後再聯繫。”便走了。

  趙彤好一會才恢復過來,追著風喊:“我給你打電話吧,都在北京了,見面很方便。”

  沐佳暉沒有回頭,只是抬了下手,代表她聽見了。

  “諸中校,你……也來啦!”趙彤硬是擠出了一點笑意。

  這個問題真奇怪,她在這裡上課,來這兒不是很應該麼。諸航就輕輕喔了一聲,沒有深聊的意思,越過趙彤,繼續向前。

  趙彤卻跟了上來,“諸中校,那就是佳暉,你們認識了吧!卓將已故夫人的妹妹。”

  一股濁氣從諸航的五臟六腑慢慢滲了出來。

  “我和佳暉讀的是同一座大學,我是航天系,她是數學系。兩個系的女生都少,我們在同一個宿舍。那時,她姐姐經常來看她,給我們帶許多吃的,每次都少不了費列羅巧克力。佳暉說她姐最愛費列羅的口味,卓將就……下雨啦!”

  劈哩啪啦的雨點從天空密集似的砸了下來,濺出一朵朵泥花。天色黑得像半空中倒扣了一隻鍋,一切都模糊了。

  諸航和趙彤忙跑回圖書館的門廊下,趙彤著急地跺腳:“也不知佳暉會不會淋到雨,剛才該給她把傘的。”

  諸航皺著眉頭,雨下下來後,空氣不那麼悶熱,人是舒服了,但怎麼回去呢?帆帆看守發現犯人沒了,會不會哭?

  一把大黑傘從遠處向這邊飄來。

  “諸中校,你在這裡呀!”卓明的秘書遞過另一把大傘,“首長在車裡等你。”

  “走嘍!”諸航朝趙彤擺了擺手,跟著秘書跑進了雨簾。

  趙彤嘴巴張了張,她還想問諸航見過佳暉什麼感想呢!

  秘書腿長,諸航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追著。

  卓明的車就停在大門口,秘書替諸航打開后座的車門,然後把傘又接了回來,上了副駕駛座。

  卓明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諸航挺歡喜地叫了聲:“大首長好!”

  卓明不出聲。

  諸航訕訕地抓抓頭,“大首長,謝謝您讓我搭便車哦!”

  卓明重重地哼了聲,眼神凜冽,“我承受不起你喊一聲‘爸爸’麼?”

  諸航倏地坐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恭恭敬敬叫道:“爸爸,現在我們去哪?”

  卓明笑了,“回家!”

  哦哦,回的當然是大首長的家,高高的院牆古樸的大門!

  一院的奼紫嫣紅,各種美麗,都被這場風雨給摧殘了。零落成泥輾作塵,唯有香如故。蓬勃的是院牆邊的兩缸荷,荷葉碧綠清新,雨珠如珍珠,在荷葉中滾來滾去。含苞的粉紅花蕾,似揚著長精的天鵝,自信地展示著自己的美。

  有一陣不來大首長家,院中的變化也挺大,這荷花也是新栽的?只有歐燦的那隻白貓一如從前的嬌氣、忘性大,見了諸航喵喵直叫,尾巴繃著,還是當陌生人。

  卓明交待秘書,給卓紹華打個電話,諸航留在這裡吃晚飯。

  阿姨泡了壺普洱,回甘悠長。泡個五六遍,茶湯依然紅艷。“去油脂的,我也不愛喝,沒辦法。阿姨,你給航航做碗冰鎮蓮子湯。”

  “不要啦,我陪爸爸喝普洱,同甘共苦。”諸航說道。

  卓明窩心得直樂,“紹華就沒航航半點體貼。來,我們去書房練字。”

  諸航勤快地鋪紙、磨墨。卓明臨摹的是顏真卿的《多寶塔碑貼》,字體樸直剛健,很合卓明的個性。外面雷聲隆隆、大雨傾盆,室內空調溫度調得適宜,阿姨又點了柱檀香去濕,到是非常安靜。

  一張紙寫畢,卓明額上泌出細密的汗珠。他擱下筆,端起茶杯,問諸航:“這字怎樣?”

  “看得挺清楚,不模糊。”

  卓明眼角直抽,“就這樣?”

  諸航坦白道:“其他我也不懂呀!我要是亂夸,不在點上,您聽著也不是滋味。”

  “哈哈,確實是這樣,不要學世故圓滑、八面玲瓏,誠誠實實做人。那誠實地告訴爸爸,今天心情是不是有點不好?”

  諸航沉吟半響,老老實實回答:“我不知該怎麼說。”有些事,像零亂的碎片散了一地,你一旦找到規律,慢慢拼起來,一切就明朗了。

  卓明嘆了口氣,坐了下來。“佳汐的老家在杭州,沐教授早年出來求學,後來在北京工作就定居了下來。他有個堂弟是跑水運的,一次運輸中,碰上錢塘江怪cháo,船翻了,他溺水而亡。當時,他的妻子正要臨盆。是個女孩,就是佳暉。佳暉的母親一直沒有改嫁,以種藕為生。沐家人敬重她,對佳暉特別照顧。佳暉的學費長久以來是沐教授負擔的。佳汐和紹華結婚後,這事就被佳汐接管了過去。佳暉出國留學,是紹華負責接洽的。她學成回國,她母親找沐教授問工作怎麼辦。沐教授已與我們斷絕了往來,他不准佳暉母親和我們聯繫,他說他來想辦法。不知為什麼,佳暉的工作就是沒有著落。佳暉母親偷偷打了通電話給歐燦,歐燦就找了紹華。紹華考慮了下,向孟教授推薦了佳暉,那也是佳暉的意願。佳暉母親為了表示感激,千里迢迢送了幾缸荷過來。”

  說到這兒,卓明又嘆了口氣,“航航,聽爸爸的話,心放寬點,不要斤斤計較這些小事。”

  “爸爸,你錯了。”諸航深呼吸,自嘲地笑,“應該是她們計較我呀,我把首長搶走啦!”

  “被搶是他的福氣。你媽媽今晚去參加一個字畫拍賣會,募一筆捐款拯救北京的四合院和老胡同。家裡就我們爺倆,你告訴爸爸,你當初是怎麼搶紹華的?”

  諸航像堅守秘密的地下黨,鏗鏘有力地回道:“這個是專屬我和首長的隱私,不與別人分享。”

  卓明挺失落,“原來我是個別人呀!不說也罷,航航,你看雨停了,雲散了,心情該好了吧?”

  諸航的心情本來就不算壞。她的原則是:想不通的事,就束之高閣。其實也沒什麼想不通,如果首長對沐佳暉置之不理,她才會覺得奇怪呢!

  佳汐香消玉殞,她留下的責任和義務,應該首長一肩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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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衡門之下,可以棲遲(二)

  晚餐,阿姨真的用心了,做了兩份完全不同的。卓明那份少油少鹽,很清淡。諸航的,不沾一點醬油。阿姨說臉曬成這樣,吃了醬油,會留下斑的。

  卓明也語重心長,航航,要懂得珍惜自己,帆帆可不要一個丑媽媽。

  諸航唯唯諾諾。是的,她現在的形象關係到好多人的面子問題。

  阿姨收碗時,卓紹華來了,自己開的車。卓明拿出棋盤,要諸航陪自己下盤棋再回去。諸航暗暗朝卓紹華使眼色,她下棋的水平臭不堪言,幾招之內,大首長就能將她殺得片甲不流,那太沒趣味了。

  卓紹華會意,拍拍諸航的肩:“剛吃完出去轉兩圈,消化消化。”

  諸航聽話地轉身就出去了,那隻蝸在沙發里的白貓,驚得喵了一聲。

  卓明靜靜地看著卓紹華擺棋,“紹華,航航不是孩子,她已經長大了。”

  卓紹華手在半空中僵住,一顆卒啪地掉了下來。

  “男人是需要學會說善意的謊言,比如妻子問最近有沒長胖,你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清醒而又篤定地回答,不,沒有,你比以前還顯清瘦了點。但有些地方,我以一個結婚近四十年男人的經驗來講,還是需要坦誠、尊重。幸福的家庭,靠一個人是建不起來的。相濡以沫,相親相愛。彼此分享喜悅、煩惱、憂鬱、糾結。在這世界上,還有誰比妻子更值得你信任呢?我記得,當航航的身世被戳穿後,你瞞著我們帶她去溫泉散心,那時,你想的是好好保護她,把她的傷害降到最低。可是,在你遇到事時,為什麼要將航航拒之門外?你自己好好想想。”

  卓紹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稍稍加重的氣息,能讓人感覺到他心情的起伏。

  “你和航航的相識、相愛,像個謎,我靜下來時,也會反反覆覆地推敲。但後來,我釋然了。我們這個家終於不再像個政府機關,像個標本樣本,航航和帆帆讓我嘗到了許久沒有的家常快樂,就像小時候放學,在山坡上,看到家中煙囪里飄出來的炊煙,你不由地就加快腳步。紹華,一切來之不易。”

  “爸,我們是下棋還是繼續聊?”卓紹華還是不太習慣父親這樣家常的談話方式,讓他耳朵燙得通紅。

  “下棋!”

  卓紹華笑笑,冷然地把棋子一顆顆擺好,冷然地和卓明下了盤棋,最後贏了。

  諸航向卓明道別時,卓明還在對著棋局研究呢,他究竟在哪個環節輕敵了?

  雨後的空氣清新透明,夜空也比平時潔淨,稀疏的星辰三三兩兩散落著,北京盛夏的夜晚,罕見地令人感到幾絲涼慡。

  車向左拐,諸航正詫異回家的路和平常有點不同,就聽到首長說道:“我們下來走走吧!”

  嗯,放風時間到!諸航點頭。

  一個城市無論多麼擁擠嘈雜,總會有幾條僻靜的小街,可心可意,或者說令人心曠神怡。

  諸航和卓紹華就拐進了這樣的一條小街,人很少,沒有沿街的店鋪,卻有樹蔭。安安靜靜的,甚至是憂憂鬱郁的,很適合走路,兩個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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