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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五六分鐘,眼前終於出現光亮,院落漸漸多起來,才發現並不是死氣沉沉,每家每戶都掛著大紅燈籠,耳邊偶爾有炮竹聲,小孩三五成群,穿著棉襖,臉蛋兒凍得像蘋果。
盧茵看的走神,踏到冰上,一個趔趄,呀了聲。
陸強反應敏捷,提著她腰,把她扶正。
“扭到沒有?”
“沒,”她拽住他手臂:“你冷不冷?”
衣服給了她,他只穿了件薄毛衫,還是個寬領的。
“你說呢?”
“要不給你。”她往下拽衣服。
“穿著。”
盧茵握住他裸.露的手,想幫他暖暖:“還要多久?”
“十來分鐘。”
“那我們走快點兒。”
他在黑暗裡看她:“要不扛你?”
盧茵一驚:“別鬧,也不看看場合。”
她心裡是有些忐忑的,剛才在車上,有幾次猶豫想回去,強忍著沒敢說。一時腦熱,今天就這麼過來終歸貿然,沒帶禮物,著裝不夠正式,蓬頭垢面,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無論怎麼講,對這次見面都不夠重視。
前後琢磨一路,等她站在燈火通明的屋裡時,才發現,情況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根子見兩人進來,先是張了張嘴,眼睛一轉,笑著喊了聲嫂子,老兩口也目不轉睛盯著盧茵瞧。
陸強站著:“叔,嬸子,這是盧茵。”又對她說:“這是根子爸媽,你跟著我喊就行。”
盧茵嘴角僵了僵:“叔叔,嬸子,你們好。”
王母立即回神,熱情的握住她的手,眼裡滿是歡喜和羨慕,衝著他:“強子,這是你媳婦?”
陸強和她對看了眼,一個低頭,一個答是。
王母又轉向盧茵,這次上上下下認真的打量:“好,好,姑娘長得可真標緻!”
盧茵被誇的難為情,頭埋的更低。
根子解圍:“媽,你別嘮叨沒完,肯定都餓了,做飯去吧。”
王母一拍頭:“我這記性,今晚…”她突然停住,想到什麼,尷尬的笑笑:“今晚就住嬸子這兒,你和強子睡那屋,小志跟我們擠擠…這就給你們做飯去。”
盧茵情緒完全不對,吃飯時,強迫自己往下咽。王母給夾的菜堆成小山,到最後她只磨掉小半碗。
陸強悶不吭聲,垂眸看看她,把那半碗扣在自己碗裡。
王母一愣:“這就吃飽了?”
盧茵看他一眼,忙笑著說:“我減肥呢,嬸子。”
“瞧這瘦的,別減了。”王母恐怕怠慢,客客氣氣的:“來,再喝點兒湯。”
吃完飯聊一陣子,王母放兩人回了偏屋,炕被已經鋪好,爐子上燒著熱水,可她怎麼都覺得不自在,心情不可控的沮喪。
陸強半靠在炕沿兒,長腿直直的疊著,摸了支煙點著,默默看她。
盧茵拉開鞋子拉鏈,嘆了聲:“我是不是不該來?”
他吸了口煙,透過煙霧瞧她。
盧茵脫掉襪子,往後一撐,坐在炕上。炕太高,她雙腳垂在半空,往一起扭了扭:“都睡在根子這兒,不太好吧。”
旁邊火爐發出滋滋的聲音。
她問:“我們為什麼不回家?”
他指間的煙還剩一小截。
盧茵輕輕拉他袖子,小聲問出自己的猜測:“阿姨她…不同意你交女朋友?
陸強終於說話:“跟你沒關係。”
她鬆一口氣,但還是想不通:“你也一直沒回去?”
陸強沒答,兩腮狠狠凹陷,火星璀璨一瞬,燃到了盡頭。菸頭丟在水盆里,他抬起她一隻腳搭在腿上,低頭給她穿襪子。
盧茵滿頭霧水:“這是要幹嘛?”
陸強弓身拿鞋:“回家。”
***
王母剛給錢媛青送過飯,她不能走路,叫她把院門在外面反鎖,陸強拿來鑰匙,帶著盧茵回去。
王母不放心,打算跟去看看,被根子攔下來。
撩門帘的瞬間,陸強忽然停下,盧茵感覺他拉自己的手緊了幾分。
兩人在黑暗裡站了會兒,陸強說:“這門兒我不一定能進去。”盧茵等著他解釋,半刻,他又跟了句:“她或許會喜歡你。”
盧茵想說點什麼,他已拉著她進了屋。
一股暖流撲面,錢媛青正半靠著納鞋底,她頭上方的牆壁燃一盞黃燈泡,房間昏昏暗暗,和根子家氣氛很不同。
見有人闖進來,錢媛青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臉立即沉下來。
陸強也沒往前走:“媽,”他叫了聲:“給你帶回來個人。這是盧茵。”
她並未注意陸強正介紹自己,全神貫注盯著對面的柜子,上面正中擺了張黑白照片,前面一碟水果、一碟糕點還有一盒煙,煙盒類似銀色,舅舅以前抽過,她依稀記得好像叫蝴蝶泉。
房間裡擺著遺照,第一眼看到,她嚇的不輕。等再偷偷瞄的時候,畫框裡老人慈眉善目,眼尾帶笑,瞳孔里的顏色都很溫和,莫名有種親切感,竟不那麼怕了。
察覺到陸強捏她手,已經不知走神多久。
盧茵看他,陸強說:“這是我媽。”
她連忙沖她微笑:“阿姨好。”
錢媛青這才把目光睇向她,打量片刻,冷哼一聲:“出去。”
盧茵一愣,笑容僵在唇角。
陸強拉著她沒動,“我們沒地方住,第一次回來,住根子家不方便,今晚跟你睡,行嗎?”
盧茵還第一次聽他用這種口氣說話,不像哄她那樣溫柔,更不像對別人冷硬強勢,帶點兒生疏,帶點兒敬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錢媛青專注手裡的活計:“廟太小,容不下你這尊佛。”
盧茵感覺他手心出了汗,聽他道:“媽…以前的事我其實…”
“住嘴,”她大聲呵斥,手裡東西變了形:“你想他在下面也不安生?”
陸強繃住唇,沒有繼續,過了會兒,他說:“茵茵本來在家過年,聽說你摔倒了,早上坐飛機趕到淮州,又轉幾個小時火車到武清,折騰了一天…她是南方人,第一次來北方,氣候不適應,穿的也少…”
錢媛青手一頓,卻沒抬頭:“不關我的事。”
陸強說:“晚上別讓她睡炕頭,我怕太熱也不行。”
那邊傳來一聲冷哼。
他接著說:“晚上起夜,給開著燈,咱這兒太黑,我怕她摔倒。”
錢媛青不願意聽,皺眉說:“滾出去,別等我動手。”
陸強沉眸,狠了狠心,不輕不重把盧茵往前推了把:“你兒媳婦,看著辦吧。”
盧茵被他推的一歪,下意識回身拽他,卻只碰到他的衣角,往後跟了兩步,又徒然停住。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點生氣他把她推到浪尖兒上,但轉念一想,娘倆之間有隔閡,必然是他搞不定,利用她打溫柔牌。
盧茵暗自咬牙,不禁在心裡罵那男人幾百遍。
錢媛青卻也沒開口攆人,只低頭專注幹活,當她是空氣。
盧茵尷尬站了會兒,覺得應該開口說句話:“阿姨,您這做什麼呢?”
沒人理她。
盧茵吐了吐舌,“是做鞋子嗎?”
意料中沒得到答案。
盧茵第一次臉皮這麼厚,又在心裡罵陸強。獨自站了會兒,腳掌酸痛,她挪了挪,悄悄坐在旁邊的小凳上。
時間一分一秒走,盧茵手支著下巴,剛開始還能關注錢媛青,可奔波了一天,睏乏襲來,她頻頻點頭,眼皮重的撐不開。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道聲音:“上來睡,等我請你呢。”
盧茵頭一磕,瞬間清醒。
錢媛青仍舊低著頭:“睡那邊兒,自己拿被子。”
盧茵連忙答:“好。”
炕東頭是一排矮櫃,她按照指示,隨便抽了條被子鋪好。鄉下畢竟不方便,她沒有洗漱,也沒換睡衣,在角落裡躺好,兩人中間能隔一條河。
錢媛青收拾好雜物,脫掉外套,身子艱難的往下溜。
盧茵半撐起身:“要我幫您嗎?”
那邊沒答,一把關了燈,黑暗降臨,空氣立即靜下來。
盧茵呆愣片刻,跟著躺回去。
這一次,她很久沒睡著。
另一邊呼吸平穩,過了很久,她神志漸漸模糊的時候,卻聽她說了句話。
盧茵:“嗯?”
錢媛青重複:“你跟那小畜生認識多久?”
“…他出獄的時候…快一年了。”
又沒了聲音,盧茵卻知道她沒睡,窗外稀薄的月光灑進來,把牆壁分成六塊兒。
夜晚,風息了,卻依舊寒冷。
錢媛青問:“知道他為什麼坐牢嗎?”
作者有話要說:
節日快樂啊,老蟹好勤勞O(∩_∩)O哈!
第37章 37
她說:“看你年紀不大,別讓那小畜生給騙了。”
盧茵沉默了幾分鐘,在腦中大致捋順,從那封被退回的郵件,到今天相見的一幕,兩人根本沒好好說話,她不給陸強機會解釋,他性子也不是死皮賴臉的,那事畢竟不光彩,讓他低聲下氣解釋不太可能。
盧茵心一顫,身體跟著緊繃。也就是說,他替別人頂罪,她可能根本不知情。
錢媛青見她不說話,又問一遍:“知道嗎?”
盧茵輕輕地:“知道。”
這回換她沒話了。
盧茵側頭,在黑暗中辨出她的輪廓,沒有繼續說下去,問了別的:“阿姨,陸強的性格像您吧?”
她鄙夷的哼了聲,覺得自己簡直多餘,知道了還能跟那小畜生,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人,圖錢圖樂還是圖刺激,她沒法理解。
想轉個身,腿沒法動,只好亮個後腦勺給盧茵,表示想終止談話。
盧茵卻不知趣,誇讚道:“一看您就是外冷心熱的人,嘴上不愛說,都擱心裡,指不定背後怎麼疼人呢,”她稍微停了下,旁邊沒有動靜,她接著說,“別看我年紀小,其實還挺會看人的,您特正派吧,眼裡容不得沙子,也特別有責任心,是個有擔當的人…”
錢媛青冷聲說:“甭奉承我,我聽著都假。”
盧茵:“…”
被她噎了下,她臉有些紅,停了停,盧茵翻了個身,面朝著錢媛青。
她咬咬唇肉:“剛才那些,其實更像是陸強。”
“他給你多少錢來說好話?”
盧茵一愣,有些氣,故意說:“十萬。”
她冷笑:“還挺有錢。”
“那錢本來給您的,被您退回來,他暫時放在我那兒。”盧茵還是解釋了一句,片刻:“其實您想沒想過這中間有誤會?”
錢媛青皺了下眉,闔上眼:“閉嘴吧,明天趕緊收拾收拾滾蛋。”
又來了…
盧茵越發覺得兩人出奇相似,稍不順心就放狠話,脾氣暴躁,性格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