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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怪常嘉賜有此一嘆,據他所知,在沈苑休離世後秋暮望再也沒有離開過半輪峰,日日守著那人魂魄消散之處,更遑論重回青鶴門了,而這一次慕容驕陽依然將星部的長老之位留給了秋暮望,可見這新門主心內仍是念舊。

  秋暮望瞥過常嘉賜,淡淡道:“彼此彼此。”

  口內譏諷著秋暮望的人其實並沒有比他好到哪裡去,常嘉賜的眼窩和雙頰都深深凹陷,露出袖外的腕子早已瘦骨嶙峋,顯然是強弩之末,倒是那雙眼睛還留了絲往日的光彩,燦笑起來依然可見幾分明艷。

  眼見秋暮望跳下樹就要走,常嘉賜忽然道:“你這般模樣可不是沈苑休想看見的。”

  秋暮望腳步一頓:“我已如他所願,後頭的日子再如何,就輪不到他操心了,反正……他也看不見。”

  最後一句秋暮望說得很輕,才剛出口就散在了風裡。

  “而等東青鶴回來,你若是也不在了,他過得好不好,同樣輪不到你操心。”

  這話讓常嘉賜面色一沉,剛要開口又被秋暮望打斷,對方回過頭來看著他。

  “不過聽說你已經殺了幽鴆,是想讓他的魂魄和東青鶴相融嗎?且不說他能不能真的回來,就算東青鶴回來了,他又會不會還記得你,就算他記得你,而體內有了幽鴆記憶的他,對於殺了賀祺然的你,情誼又會不會一如當初?”

  秋暮望說得時候眉里眼間隱含著一絲恨意,像是衝著常嘉賜,又像是透過他在對別人說。

  話落之後,此地只餘一片沉默。

  看著面前難得無言以對的常嘉賜,秋暮望這才覺得自己過分了。

  “好吧,是我心內對你有所嫉恨,”秋暮望腳步一提,跳上了浮雲,“因為至少……你還有機會再見他一面……”

  幽幽目送著這人走遠,常嘉賜才輕輕開口。

  “可是……你們都有機會重新開始啊。”只要忘了心裡該忘的人。

  說罷常嘉賜又覺荒唐的笑了起來,笑得瘦削的雙肩不停顫動。

  ……

  從青鶴門離開,常嘉賜並沒有馬上就回大屏山,他向著南面而去,在吳璋從青鶴門回來的前一刻,常嘉賜已是在樓中等著對方了。

  看到忽然出現在這裡的人,吳璋只是驚訝了一瞬,很快斂了神色。

  他說:“你來了。”

  常嘉賜點頭:“我有些東西想再看看。”當日兩人初初見面時,賀祺然說得對,曾經自己恨極了連棠,雖然在陰司地府的孽鏡台前站了日久,可是常嘉賜只反反覆覆地看著自己過去的苦難,對於連棠的,他其實並不知道,如今想來,甚是後悔。

  吳璋思忖了下,道:“好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吳璋帶著常嘉賜進入石室中, 一如那天帶著東青鶴一般。對著呆站在天相湖邊的人, 吳璋道:“天相湖雖有洞悉前世今生之效,卻只能窺見自己的命數, 你若想探查旁人的, 怕是要看機緣了。”

  常嘉賜盯著腳邊的小潭, 淺笑著點了點頭。

  “我知道。”

  吳璋又看了那背影幾眼,只覺這人已是孱弱削瘦到過分, 仿佛輕輕一折, 便要斷成兩截。

  吳璋低嘆一聲,這一個兩個都是如此, 究竟是造化弄人, 還是情字害人, 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聽著室內的人離開,常嘉賜才緩緩彎下腰,在東青鶴曾時停留過的地方也盤腿坐了下來,望著那沉靜的湖水, 常嘉賜忽然開口道。

  “當日你以為我死了, 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到這裡來的呢?是否……和現在的我一樣?而你又在這裡看見了點什麼?青鶴, 你可以告訴我麼?”

  常嘉賜自言自語了片刻,又自嘲一笑,最後還是把手探入了面前的湖中。

  起先他什麼都沒有看見,哪怕閉上眼感受良久還是毫無所覺,不過常嘉賜卻沒有放棄的意思,作為修真界的知名寶器常嘉賜在還未進青鶴門前對於這天相湖就是早有耳聞, 命數這種東西若想勘破本就急躁不得,天相湖又是變化多端捉摸不定,來此之前常嘉賜便做了久候的準備,他很有耐心。

  果然,漸漸的一些零碎的畫面開始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有時只是一晃而過,有時會像散開的煙花一般明明滅滅,常嘉賜又等了良久終於捕捉到了那東西是什麼。

  他心頭一跳。

  那是一個男子的背影,看那身形模樣,常嘉賜已是再熟識不過,只不過這顯然不是現在的他,而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對方,他不再是一副書生打扮,而是一身絳紫官袍,手裡持著三柱清香,正朝著前方俯身而拜。

  雖然心內差不多明白了什麼,可當真看到對面那容色憔悴面黃肌瘦的臉,常嘉賜的胸口還是重重地揪了起來,又順著那男子視線而去,落到他面前的物事時,常嘉賜只覺耳邊一嗡。

  那是……一塊牌位。

  就見那男子將手裡的香插入香爐後,忍不住伸出手留戀地撫摸著牌位上的名字,反反覆覆,直到呼吸一抽忍不住急促地咳了起來,咳得面目赤紅氣息翻湧才不得不罷休。

  要不是門外的僕從聽見動靜趕忙入內,那男子都要昏厥過去了。

  “連大人?連大人你無事吧?奴才這就去喚大夫。”

  僕從一把架著人扶到了外廳,常嘉賜這才看清對方竟然將那牌位放在自己的臥房中。

  被稱為連大人的男子慢慢止了些重咳,嘴角帶著一絲殷紅,他用袖口隨意抹了,對小廝搖了搖手:“不必了……我問你,皇上的旨意下來了嗎?”

  僕從頷首:“早朝的時候就下來了,說是雖然三年前右相一翼因謀害刑部尚書全家而遭到問罪,但是左相黨羽同其暗中有所牽扯,今日又有其他人上奏,聖上在瞧了那些鐵證後一怒之下,便勒令對左相滿門抄家流放。”

  連大人聽後只是淡淡點了點頭,剛要揮手讓小廝下去,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匆匆來到了門外,焦急道:“大人……皇上來了。”

  連大人眉眼一抬,伸手讓小廝把自己攙了起來,沒多時外頭就走進一個一身黑袍的男子,不惑的年歲,眉眼平和,看著絲毫沒有高位之人的決斷感,反而顯得頗為平庸。

  見連大人要問安,對方快步上前虛託了他一把,還拉著人一道在一邊坐下了。

  二人說了些話,無非是朝中局勢、左相罪孽,黑袍男子又將連大人好一通讚賞,稱頌這些年若不是有他在旁,在楊尚書死後,用其為由判了右相的罪,又有連大人假意投靠左相來替自己收集罪證,自己也扳不倒朝中這兩座壓了他十多年的大山。

  “當年是朕對不住你們連家,如今四海昇平,朕自會為連將軍,為你連家洗刷冤屈。”

  上位者在那兒信誓旦旦,連大人卻只是側頭靜靜的看著院外的一株梨花,半晌道:“皇上,我們當年說好的,臣不會輕忘。”

  “當年臣初入京城,腹背受敵,臣一介戴罪之身如何得您親信,之後之所以您能處處用臣,便是臣在楊尚書死後向您作保會替您剷除朝中jian惡,而您只要信我幾年,待到事成,臣不會居功,臣會自行了斷。”

  “連愛卿……”

  “皇上,如今已經事成,臣自會遵守諾言,只不過怕是不用我自己來,老天便要把我收去了……”說著連大人又重重的咳了起來,捂著嘴的帕子慢慢透出刺目的鮮紅。

  “連愛卿,你切莫這樣想,你是朕的功臣,朕一定會讓太醫……”

  連大人仍是搖頭,臉上還帶出了笑容:“不必了,皇上……臣活得好累,這些年,日復一日一個人太累了,我留到現在已是足夠,要是再晚些走,我怕那個人不願在黃泉道上等我,先一步離開了,他本就恨我……”

  皇上有些聽不懂他的話,又勸慰了幾句見連大人精力不濟,最後還是先一步起駕了。

  聽著對方在屋外反覆叮嚀那些小廝要好好看顧裡頭的人,連大人靠在榻上又怔怔地看起了窗外的梨花,看著看著緩緩落下了眼皮。

  他嘴唇輕輕的蠕動了一下,似在低喚著什麼,卻低得什麼都聽不清了……

  ……

  你不知道,在你死之後,被獨留一人在世上的他又是如何度過之後的日子的!他什麼都沒有了!賴以生存為之努力的一切都沒有了……

  這是自己初見賀祺然時他對自己吼過的話,那時的常嘉賜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直到這一刻……

  明明是自己害得那個人一無所有的,但是在自己死後,連棠仍然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掙扎在那些繁複權謀之中,他明明最討厭這些的,他從無害人之心,可他卻為了自己捨棄了所有,包括一直以來的堅持。

  常嘉賜想伸手摸一摸那個歪在椅子裡的人,不過下一瞬一切便像一面鏡子般一片一片碎裂在了他的眼前。

  常嘉賜以為自己會被抽離天相湖,可事實是他仍然在其內,不知就像吳璋所言,常嘉賜的機緣到了,還是東青鶴的殘識想讓自己看到他的過去,一幕幕更細緻的場景繼續在常嘉賜面前轉動。

  那些他過去曾忽略的,那些被記憶掩藏,輪迴抹去的種種,終於一點一點展現給了他……

  他恨了那麼多年,恨自己悽苦,恨命運不公,恨本該與自己共進退的連棠卻命運兩極,憑什麼這幾輩子承擔的一直是自己,而對方卻逍遙快活享盡榮華?為此常嘉賜甚至殺心驟起,卻看不破自己所見到的一切從來不是真相。

  從來不是。

  ……

  第二世,常嘉賜投胎成一無惡不作的山大王乞丐,最後死在了一個捕快的手下,而那捕快在殺了他沒幾日便為追捕另幾個兇惡的逃犯而身受重傷,不治身亡。

  第三世,常嘉賜是一個覬覦主人家財物的小廝,最後被扭送官府亂棍打死,那主人卻也在半月後一次壓貨的途中遭遇山賊被毒打身亡。

  第四世,常嘉賜是一個雞鳴狗盜的小混混,被一個仁濟天下的大俠給追得落進陷阱里摔死了,而那大俠則在混混死後的隔日被下了戰帖赴約,最後卻不巧中了對方的埋伏而卒。

  第五世,常嘉賜成了一個貪生怕死的讀書人,因為做了逃兵被大官斬首以儆效尤,可那大官卻也在殺了這懦夫之後倒霉得捲入了朝中爭鬥,半年不到就被高位之人牽連斬首,一命嗚呼。

  第六世,常嘉賜變作一個其貌不揚卻心思狠毒的醜陋琴師,嫉妒同行伶人受寵而差點毒害了他的恩客,被那王爺派人灌了毒藥,結果,那王爺隔日竟然也糟了刺客毒害,死在了自己的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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