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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洪章開車離開“石頭記”,這一帶種滿梧桐,月光偶爾在林葉間閃爍,卻照不下來,路燈很無用地糾纏在樹葉枝幹之間,沒起到什麼照明的作用。他突然好像看見石磊在烈日下行走的身影,那個下午,他從這裡孤單地走過,當自己經過時,他竟抬頭看著自己的車……石磊應該不知道,車窗背後,自己也在目不轉睛地,對視著他,隱藏著憂傷的眼睛。

  心不在焉地,不知開出多遠,范洪章突然一打方向盤,又往“石頭記”的方向開回去。說不清楚那陣衝動從何而來,又將帶著他往何處而去……他遠遠看見石磊站在門口,跟那個叫關銘的小酒保說話,然後,他站在路邊左右看了看,過了馬路。

  范洪章將車停在馬路另一邊,還沒待他想明白自己犯了什麼毛病,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不知從哪裡出來的一輛黑色麵包車,風馳電掣地開過馬路,衝著石磊撞了過去。

  “石磊!!”

  范洪章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吶喊,他只聽見夜色里反反覆覆的回聲,都是石磊的名字。石磊的身體蜷成一團,躺在人行路上,象一片凋落的樹葉……范洪章瘋一樣地跑了過去。

  第92章

  “石磊?聽得見嗎?”

  雙手撐在他面前,沒敢碰他的身體,石磊側身躺著不動。微微睜著眼,但目光失神,並沒有在看什麼。范洪章匆忙中大概地檢查了下他的身體,外傷不重,沒有大規模地流血,他貼近,想扶住他的頭。

  這時候,石磊的眼睛眨了眨,自己坐起來,這讓范洪章狂亂焦急的心,總算有了點安慰。石磊扭頭看著他,整個人不甚清醒,臉上擦傷滲著血絲,頭髮粘在傷口上,很是狼狽。

  “能動嗎?撞壞哪裡沒有?”

  石磊經歷了短暫的昏迷,有那麼幾分鐘的光景,他沒有知覺,沉入深海一樣,周圍是安靜的,稀薄的光明,離他似乎越來越遠。漸漸地,開始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聲音不真切,像是隔了一個世界。然後,糾纏在樹影中的路燈,逐漸可視,石磊感覺力氣正慢慢地回到自己的身體,從指尖兒,到四肢……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石磊認出近在咫尺,心急如焚的面孔。

  還來不及反應,一股劇痛鑽心而來,他咬緊牙關,弓起身體強行忍了忍,卻沒忍住,呻吟出聲。范洪章這才發現,石磊的右手手臂正以奇異的角度彎曲著,袖子裡支出一截。他的心,就像被鉗子擰著,轉了個勁兒。

  “忍一忍,我送你去醫院。”

  范洪章攔腰抱起他,石磊疼得嘴唇發青,幾近昏迷,轉眼間衣服就給汗浸濕,額頭上大顆大顆地汗,順臉往下淌,身體上執拗地要摧毀他的劇痛,讓他只想罵人,操他媽的,怎麼這麼疼?怎麼可能這麼疼?直到他的大腦再度缺氧,神智又開始不清不楚,管不了誰在抱著他,要去哪裡,將要如何。

  病房裡光線暗淡,只點了病床側上方小小的一盞。范洪章坐在床邊,沉默地打量著昏睡中,皺著眉頭的石磊。他的右臂打著笨重的石膏,左臂被擦傷,也包纏著紗布。點滴的針頭只能扎在手背上,他瘦長的手指頭微微彎曲著,偶爾抽動,好像在夢裡掙扎。范洪章將他的手指伸展開,然後溫柔地握在自己的手掌里……是牽手的感覺。

  他們一起的幾年,情人間的事做過無數,卻從來沒有牽過手。

  范洪章存了私心,沒有給樓明或者石鑫打電話。他貪婪地希望這樣的夜晚,他可以守著石磊,象過去很多很多個夜晚那樣,只有他們兩個人。石磊睡得不太踏實,偶爾會吐出些含糊的囈語,也聽不真切到底說了什麼。他的嘴唇嘟著,似乎還是在生氣……范洪章近乎出神地盯著石磊,終於忍不住,湊近他的臉,細細地親吻,他的嘴唇,他的臉頰,他的耳際……范洪章埋頭在石磊的肩膀和枕頭之間,一股難耐的酸痛從鼻腔沖入眼睛。

  石磊醒來,天已經大亮。他先是動了動被石膏固定的手臂,轉眼看見站在窗邊的人。范洪章似乎感應到,回身看他,兩人眼光短暫地碰在一起,又都緩緩地挪開。房間裡沉靜如初,誰也沒說話。窗戶半開,透進夏日清晨的空氣,和婉轉悅耳的鳥鳴。

  “你感覺怎麼樣?還疼嗎?”范洪章打破沉默。

  石磊搖了搖頭。

  “醫生說,最好多住幾天,怕有腦震盪後遺症什麼的。手臂骨折了,得慢慢地養。你想聯繫誰嗎?”

  “不用。”石磊終於說話,“我不住院。”

  “你現在要每天掛消炎藥的,住院方便……”范洪章沒說完,見石磊坐了起來,他臉色雖然比昨晚好了點,但整個人依舊虛弱,嚇得他連忙衝到床邊,“你這是要幹嘛?”

  “我不住院!”石磊提高了聲音。

  范洪章只好順著他說:“那我給你辦出院手續,你等著。”

  他覺得有些奇怪,石磊沒有讓他聯繫任何人,按理說,這事兒怎麼也應該讓他弟和樓明知道。他去樓下忙完,回到病房裡,護士已經撤了點滴,囑咐他們這藥得堅持打一個禮拜。石磊根本就沒聽進去護士的嘮叨,樓明回來家看他奶去了,怎麼也得呆個三五天,這事兒又不能讓石鑫知道,想到這些,石磊心中有些煩躁。

  護士出門以後,范洪章蹲在地上給石磊穿鞋,邊說:“你現在沒法一個人生活,得找個人照顧你。呆會兒我送你回去……”

  石磊突然打斷他:“誰用你送啊?”

  “別這樣,大家還可以做朋友。”范洪章誠懇地說。

  “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做不了朋友。”石磊冷冷地說,“醫院的錢,我改天還你。以後就是我給人撞死,也不用你來管。還有,這事兒別給我弟知道。”

  這事果然有蹊蹺,瞞著他弟,估計是怕他找肇事者打架,看來不是意外,對方是故意的!范洪章沒多問,這種事只要回去稍微一打聽就能弄明白。

  “你年紀輕輕地,別沒事就說死呀活的。”范洪章拾起石磊的藥,很沉的一包:“我就送你回去,沒別的意思,反正你也得打車,實在煩我,就給我個打車費,當我的車是出租就行了。”

  石磊詫異地瞪了眼范洪章,這人現在怎麼這麼沒臉沒皮的?

  “我保證不死纏爛打,走吧,我知道你頭昏,別走到半路暈了,不給人笑話嗎?”

  說著,范洪章攙住他的手臂。石磊幾乎條件反she一樣地退開,身體頓時僵硬地戒備著:“你離我遠點兒,別碰我。”

  “行行,”范洪章攤開雙手,做投降狀,表示自己的無害,“我不碰你,你自己走。”

  到了樓下,范洪章去取車。石磊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他確實頭暈,被大太陽一晃,看什麼都轉悠。但是,視力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至少當范洪章的車開過來,石磊一眼看出,那不是他慣常開的卡迪拉克,而是一輛香檳色的本田!並且,這輛車,他在幾天前見過。

  第93章

  范洪章走下車,拉開另外一邊的車門,他太著急,沒有想到車上的漏洞,況且他也沒想到石磊對這部車會有印象。

  “上車吧!”他說道,回頭看坐在台階上的石磊緩緩站起身,“累了吧?回去好好睡一覺。”

  可是站起來的石磊卻沒移動,定定地看著他,臉色發白,胳膊垂在身側,手指微微發抖。

  “怎麼了?”范洪章沒關車門,走到石磊身邊,“你沒事吧?”

  “你到底想幹什麼?”石磊的聲音開始得輕柔平靜。

  “什麼意思?”范洪章有點摸不清頭緒,他伸手想扶住石磊,這人看起來搖搖欲墜。

  “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歇斯底里的爆發,來得突然而倉促,聲音陡然地提高,尖銳得像是金屬刮擦著金屬,石磊的眼睛瞬間濕透,淚是迸發出來的,在憤怒和反抗的掩護下,是不為人知的脆弱和無助,“媽的,說話啊!丫這混蛋,跟蹤我幹嘛?你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跟蹤我?”

  激動的情緒,讓剛剛還蒼白一片的臉頰充血發紅,石磊似乎失去了控制,顧不得這裡大庭廣眾,顧不得人群故意慢下來的腳步,顧不得圍觀者眼神里的奚落和促狹。他再不鎮壓心中積怨,象瘋了一樣破口大罵,緊繃的神經結著身體上的衰弱,一併坍塌了。

  范洪章也豁出去,大步走到石磊面前,一把將他攬進懷裡,不顧他的踢打和掙扎,用盡全力地固定著他,大手扣著石磊的後腦,將他按在自己肩頭,任他哭,任他罵,任他發泄……在他耳邊,象哄小孩一樣安撫:“沒事兒了,石磊,沒事兒了,噓……噓……好了,好了……”

  那一刻,周圍異樣的眼光,范洪章都視而不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親密無間地擁抱著石磊,像是擁抱著,整個世界。

  綠色斑駁的鐵皮門,敞開時,發出吱嘎一聲。范洪章把鑰匙拔出來,揣進石磊的褲兜里。精疲力盡的石磊,費勁地挪進門,剛要關,被范洪章用手臂一下攔住,石磊靠在門上,恢復了本來的平靜,和,刻薄:“你要是非得這麼不識相,我現在也打不過你,你要強來嗎?”

  “石磊,別這樣,我單純是想陪陪你,等樓明回來我立刻離開,”范洪章幾乎懇求,他不知如何才能說服這頭倔驢:“你這樣子真不能自己生活,要不,你給你弟打電話,他過來,我立刻走人。”

  “‘不用你操心’這幾個字這麼難懂嗎?”石磊覺得力氣正在無聲地從他身上流失,他現在只想遠離“噪音”,獨自睡一覺,“你要我說幾遍?”

  “說多少遍都沒用,你得愛惜你自己!”范洪章這輩子沒這麼窩囊過,步步後退,句句忍讓:“那你就當我是路人甲,保姆,鄰居……隨便什麼身份都行,石磊,讓我照顧你兩天,等樓明回來,行不行?”

  范洪章沒有等到回答,本來靠門站著的石磊,身子一歪,倒了。

  一室一廳的房子,沒什麼家具。范洪章把石磊搬到臥室的床上,跑去衛生間,拿了毛巾在涼水裡投了。臥室里的古董空調開了半天,也沒涼風出來,范洪章拿手狠拍了拍,不見效果。只好拿濕毛巾幫石磊擦了擦臉和脖子,順手拿了閒置的報紙,給他扇風。

  一會兒工夫,石磊醒過來,看見近在咫尺,拿著破報紙給自己扇風的范洪章,恨不得再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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