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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立旁邊的一位年長姬妾已笑了起來,“怪不得天重疼她,果然是個可人疼的孩子。瞧瞧,一句話沒和王爺辯,卻說了這麼一通天時人和的道理來,真是個難得的懂事孩子。”

  唐承朔這才點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生得比旁人出挑,也不是你的錯。君在城頭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南楚滅國不假,說你禍國,就有些冤枉了。”

  我聽這話,便知猜對了,一定有人在他眼前說了是非,也不敢再多說,垂手默立一側。

  唐天祺已接著他父親的口氣說道:“可不是嗎,大哥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心中自然有數。要說我們這清姑娘嘛,不尋常那是一定的。等閒的人物,也不能讓大哥放在心上這麼久了。”

  唐承朔閉了閉眼睛,嘆道:“天重那孩子,生就那等犟脾氣,若是見了喜歡的,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只不明白,你好好地藏在深宮裡,怎麼又會和皇上有了牽扯?”

  他說著,半睜著眼睛,目光往我身上一掃,即便是在病中,那等凌厲鋒銳已與唐天重並無二致了。

  他自然曉得我曾是唐天霄最受寵的昭儀了,只是到底沒在眾人跟前點破。

  我也不明著答話,只垂頭回道:“妾身與皇上並無牽扯。至於侯爺與皇上有什麼牽扯,並非妾身所能與聞。”

  唐承朔驀地坐起身來,盯住我道:“你是說,天霄早已知道天重要找的是你,有意……”

  他一掌擊在榻畔案几上,已喑啞地咳嗽起來,然後兩隻手都用力按到胸前,一臉痛苦地大口喘著氣,在榻上輾轉翻滾。

  身畔從唐天祺以下,包括那些侍姬們,無不驚慌起來,急急地奔走著,拿藥的拿藥,拿水的拿水,順氣的順氣,好不容易才見唐承朔安靜下來,虛弱了般倒在榻上,喃喃地念叨,“這孩子,這孩子……”

  我不知道他這半嗔半怨帶了幾分疼惜的口吻,到底是責怪唐天霄,還是唐天重。若是接方才的話頭,應該指的是唐天霄,可唐天霄始終會奪權正位,正和他野心勃勃的長子針鋒相對,唐承朔自己借著攝政之名,也獨攬大權十多年之久,又怎會真心對待年輕的嘉和帝?

  周圍的人再也不敢提起話頭,只拿著大夫珍重保養的一套道理在旁邊勸慰著,唐天祺坐在榻側為唐承朔拍著腿,無奈地向我翻了翻眼睛。

  唐承朔的腿一直保持著僵直的姿勢,始終沒有變過,等他發病出現異樣時,他的腿也只是微微地搐動著,顯然腿腳傷病不輕,早已不能下地行走了。

  病成這樣,還能在朝中呼風喚雨,可見他在文臣武將中的威信,以及悄無聲息繼承了他的實權的康侯唐天重有著怎樣的能耐。

  猶豫片刻,我在眾人的忙亂中走到唐承朔的另一側,為他拿捏捶打起雙腿。

  在我還是寧府捧在掌心的大小姐時,父親逢著陰雨天便腰腿酸痛,說是陳年舊傷作祟,特地請了有著按蹺絕技的老大夫在家,每日循經走穴加以推拿按摩。我閒來沒事,也便跟在後面學著,等那老大夫告老還鄉時,我的手藝也算出了師,每每為父親按蹺,總是備受讚賞。後來入了宮,杜太后有風濕痹症,我用按蹺之術每日兩次為她調理,感覺比她每日吃藥的效果還要好些。

  想這唐承朔一生在征戰殺伐中度過,年未六旬已病成這樣,大半還是一身舊傷引發。為他按蹺一時也許不會有效,但對疏通經絡、氣血周流必有益處。

  唐天祺見我替他父親捶打時,大約以為我可以討好,還有些不以為然,待見我推、拿、按、捏、打俱有輕重緩急之分,漸漸面有驚訝。

  唐承朔緩了過來,低頭瞧見我在服侍,皺眉問道:“你這丫頭,怎會按蹺之術?”

  我照實答道:“先父也是從刀兵里過來的武將,每每身體不適,我便和當時的名醫學會了這個,盼著舊傷發作時能為他稍減痛楚。”

  “哦,你父親是誰?也是南楚的將領?”

  “是,先父寧秉瑜。”

  “寧秉瑜,呵,我記得他。一手銀槍,萬人難敵。算來他帶兵和我們大周交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連我都曾和他正面交鋒過。”

  唐承朔指了指自己的右肩,道:“青州那一戰,他一槍差點兒把我肩胛骨刺穿,不過他也沒落著好處,也被我砍了兩刀。那是……三四年前的事吧?聽說不久便因舊創復發,死在軍中了。真是……可惜。”

  聽到父親的事,我手上的力道不覺輕了下來,深吸了口氣,揚唇笑道:“人生自古誰無死,馬革裹屍是英雄!”

  “好!說得好!”唐承朔擊掌笑道,“果然是寧將軍的女兒,氣度就是和旁人不一樣!好一句馬革裹屍是英雄!”

  他拍著自己的腿,說道:“用力些!英雄家的女孩,怎麼和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差不多,手上沒一點兒力道?”

  唐天祺笑道:“父親,這話可不對了,難道咱家這位美人就不是千金小姐了?”

  唐承朔點頭,側了側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讓我按捏著,說道:“若是寧將軍的女兒,何止千金,萬金也難求了。”

  唐天祺不解地嘖嘖嘴,望望我,又望望他父親,說道:“那位寧將軍,不是我們大周的將軍吧?記得這位名將,手上可染了不少我們大周將士的鮮血呢!”

  唐承朔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說道:“我就說你沒你大哥那樣的氣度。南朝如何,大周又如何,如今不都是我們唐氏的天下?當年那是各為其主!能做到精忠報國馬革裹屍的,就是我唐承朔眼裡的英雄!”

  第十七章 搗香成塵,遺恨送秋風

  我有理由相信,唐承朔最初叫我去時,並沒安什麼好心,指不定是聽了誰的話,打算為自己多情得一反常態的長子清理門戶了。但在聊起我父親後,他的態度已來了個鮮明的翻轉。

  不論對我父親的赫赫戰功,還是對我按蹺的技術,他看來都很滿意,居然談笑風生,很是開懷。如果不是精神很差,我估計他一定可以和我聊上兩三個時辰都不厭倦。

  看他喝了藥睡下,我才舒了口氣,站起身來。

  無雙忙扶住我,輕笑道:“姑娘雖然話不多,但的確有人緣,瞧著王爺也挺喜歡姑娘呢!”

  我想外看了一眼,微笑道:“咱們也該回去了吧?算算侯爺沒多久也該回來了,我們且去看看今天廚房裡預備了什麼菜,合不合他胃口。不然,吃得不對口味了,又要咱們給他另做了。我可懶得下廚去。”

  聲音不大不小,帶些矜持和得意,卻是有意讓屋中這些不知懷著好心還是歹意的眾人知道,我並不是可以任人魚肉的南朝微賤女子,我的身後有著一心維護我的康侯唐天重。

  走過深宮,走過如履薄冰的歲月,我一向懂得審時度勢以求自保。

  出門之時,唐天祺和兩名年長的侍姬送出門來,這時我已知唐承朔正室王妃歿後並未再娶,只在病房中留了幾名姬妾服侍,其中比較得寵的,就是眼前的傅姨娘和陸姨娘。

  其中陸姨娘就是最初幫我說話的那位,模樣雖不十分出挑,但看來清慡利落,送我到了垂花門,才止了步,拉著我的手笑道:“素常王爺睡著時也會皺著眉,只說腿腳酸疼,方才卻睡得安穩,可見清姑娘一雙手著實靈巧。”

  唐天祺也是一雙清亮的眼睛,直往我臉上打量,笑道:“大哥挖空心思也要攬到身邊的女子,自然不是等閒之輩。只是清姑娘投了父親的緣法,日後恐怕不得閒了,明天多半還會叫你來侍奉。”

  我微笑道:“攝政王乃當世豪雄,能為他略分憂苦,也是妾身之幸。”

  唐天祺搖頭嘆道:“好個會說話的丫頭!我父親現下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認為他是當世豪雄?自古將軍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只怕姑娘心裡,現在的天下,只我大哥那等有勇有謀身居高位的男子,才稱得上頂天立地的英雄吧?”

  我不清楚他的疑心我有意邀寵獻媚,還是僅在試探唐天重在我心中的分量,遂避重就輕答道:“美人將軍,都有白頭之日。但我們不能因為美人遲暮便否認了曾經的絕世佳人,也無法因將軍白頭而否定曾經的功績蓋世。千年前滅了陳蔡的吳子,圍魏救趙的孫子,如今屍骨俱已成灰,可不還是被後世視作英雄的楷模?再有西子、楊妃,逝去千年,還有多少文人墨客在其衣冠冢前憑弔佳人,誰又能說她們不是美人了?”

  唐天祺若有所思,“清姑娘說得有理,原來名垂青史才是第一要緊的事。”

  我怔了怔,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如南楚覆滅,連我父親戰死沙場都不見得能被後人記下一筆,可在攝政王心中,他便是英雄。想來我父親雖曾與攝政王為敵,在他心中,攝政王也是當世難得的英雄。”

  陸姨娘笑道:“可不是嗎,這大約便是英雄惜英雄之意吧!”

  我笑著行了一禮,逕自告辭。

  轉過迴廊之際再回頭瞥了一眼,唐天祺還揉著太陽穴,正站在那裡出神。

  果然是堂兄弟了,那樣年輕跳脫的面龐,真的和唐天霄很相似。

  如果唐天重也像他弟弟這般開朗善談,即便偶爾說話有些刺心,相處也不致像現在這樣僵持難受了。

  回到蓮池,我向無雙打聽那唐天祺和唐天重處得怎樣,無雙沉吟道:“這個,侯爺和二爺挺合得來啊!侯爺話雖不多,對二爺是疼惜的,二爺也很聽話,性情也好,又是侯爺悶了,二爺常說些笑話來逗侯爺樂呢!”

  “那二爺怎麼不曾封個侯爵?”

  “如果咱們家兩位公子爺想封王封侯,又有什麼難的?不過是個名義罷了。姑娘你看侯爺,不過是個二等侯爵,上面的王爺國公不知道有多少,並算不得拔尖的。可侯爺不管到哪裡,誰敢小看半分?而且侯爺兼的車騎將軍,便是國公一級的武官。攝政王原兼著平南大將軍銜,掌握著大周近半兵馬,如今王爺病了,這些官兵便只聽命於車騎將軍了。”

  “二爺也有軍銜嗎?”

  “有,二爺封衛將軍,京中的禁衛軍,可都在二爺手裡呢!前兒……嗯,姑娘可能也聽說了,就是為了姑娘的事,侯爺上了太后他們的當,把一半的禁衛軍叫了出去。因為調的是二爺手下的兵,侯爺還把駐在京畿的城東大營軍隊撥了一部分給二爺帶著。所以別看二爺沒事就閒在家說笑,也是個跺跺腳風雲變色的大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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