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四：龍虎緣（中）
自從老虎學會說話，敖風就開始有意無意地教他一些修煉法門。也不知道剛開靈竅不久的老虎有沒有聽懂，反正只要敖風說話，它就坐好安安靜靜地聽著，一雙剔透的金色眼睛一眨不眨，專注地看著眼前人。
轉眼一百多年過去，原來的海岸有了一些變化，岸邊礁石隆起，形成一道斷崖，海灘只剩下原先的一半大小，湧上岸的海浪撞碎在崖壁上，發出巨摸它的大腦袋，笑罵道：「傻老虎。」
老虎仰頭，高興地「嗷嗚——」，那聲音傳得很遠，把林子裡的小動物嚇得四處逃竄。
敖風卻一點也不怕，反而笑眯眯看著它，似乎很滿意的樣子——當年那隻毛茸茸瘦巴巴的小老虎已經長成威武雄壯的百獸之王，體型比絕大多數成年老虎都要大得多，一身金色的背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黑色的斑紋看起來神秘又野性，以前奶聲奶氣的「嗷嗚」現在變得低沉洪亮，震人肺腑，一雙金色獸眼愈發威嚴銳利，似乎所見之物都會成為它口中的獵物。
可就是這樣一隻斑斕猛虎，在面對眼前人的時候，卻露出了貓一樣溫馴的姿態，當敖風的手放在它巨大的礁石坐上去，老虎跟在後面輕鬆一躍，依然蹭到他身邊，然後趴下，一翻身，露出了毛茸茸白花花的肚皮。
知道它是想要失約的補償，敖風失笑，這麼大一隻卻還像小時候那樣愛撒嬌。雖然這麼想著，還是伸出手給它揉肚子，順便理理毛。
「阿虎，最近，我認識了一個人。」揉了一會兒，敖風有些出神，慢悠悠地念叨起來：「怎麼說呢，他很純淨，整個人的氣息都很純淨，站在他身邊，會感覺很舒服。」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裡似乎閃著光。
「我可能......喜歡上他了。」他們之間幾乎沒有秘密，敖風很樂意和好朋友分享自己的心情。
誰知話音一落，正舒服得直哼哼的老虎猛然翻過身，同時抬頭去看敖風，發現他的臉上還留著幾分不好意思的暈紅。
「嗷——」老虎突然長嘯一聲，驚起了身後樹林裡的飛鳥。
「怎麼了？」敖風擔心地問，他能聽出對方不太開心。
但是連老虎自己都不知道怎麼了，它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又有一點酸，像吃了奇怪的東西。它不想讓敖風察覺，也沒回答，只是低頭舔了舔對方修長的手指，依戀地將頭塞進他懷裡。
敖風疑惑地看看它，沒發現異常，也就不再問了，抱著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它順毛，親昵地說：「等你能化形了，我就帶你去見見他，你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老虎卻沒什麼反應，只是心不在焉地甩了甩尾巴。它已經一百多歲，按理來說早就該化形了，可是偏偏一點動靜都沒有。
見它沒精打采的樣子，敖風以為它是因為不能化形而難過，於是拍拍虎腦袋，溫言安慰道：「別急，父王說有時候不能化形反而是因為法力太強大所以人的身體承受不了，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嗚......」老虎在他懷裡低低嗚咽了一聲，敖風頓時有些心疼，想起它幼小時瘦巴巴一隻在海灘上找螃蟹吃的模樣，於是暗下決心，一定要想辦法讓它早點化形。
老虎雖然埋著頭，一雙金色獸眼卻睜著，透出若有所思的目光。原本對它來說能不能化形其實無所謂，只要每天能見到風就好了，可是現在......它想起風口中那個喜歡的人，突然就焦躁起來，感覺胸口越發煩悶。是不是它不能化形，風就會去找那個人了？這一百年來，眼瞧著敖風從稚兒長成了出色的少年，自己卻還是一副野獸模樣，這樣下去，敖風會嫌棄自己吧？不不不，風不會的！可是，也不會喜歡上自己......誰會喜歡一隻老虎呢？
越想越心慌，它忍不住站了起來。
懷裡一空，敖風奇怪地仰臉看它，老虎也低頭凝視過來，金色的眼裡沉如大海，折射著一些他看不懂的光。從未見過的堅毅眼神讓敖風不由得一愣，從對方金色的瞳孔里看見了自己的身影。他好像一直把它當成沒有成年的小老虎，可是這一刻，他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老虎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年那隻瘦弱的小孤兒，它現在是名副其實的百獸之王。
「我會努力化形的！」老虎看著他，留下這句話，沒等他再說什麼，就轉過身轟轟轟地跑走了。
「......」敖風望著它消失在山林里的背影，心情有點複雜。
...
幾天後，這片寧靜的海灘突然風雲變色，天空翻騰著厚重的烏雲，悶雷陣陣，海面也掀起巨浪，浪花衝上斷崖，狠狠拍擊陸地。大雨傾盆而下，雨幕遮天蔽日，像刀子一樣砸進水裡，衝擊著沙灘，幾乎什麼也看不清，就像末日的景象。
忽然之間，海里衝出兩條身影，搖頭擺尾，張牙舞爪，竟是兩條巨龍。一條青色，一條金色，它們纏鬥在一起，忽而直入雲霄，忽而翻滾著降落海面，上天入地，發出陣陣咆哮，引得風雲變色，天雷滾滾。金色那條龍顯然比青色的大了很多，龍尾強悍地一掃，就能把對方拍進海里，但青色龍卻異常頑強，氣勢驚人，利用雲層隱匿身形，靈活地游擊，把金色巨龍攪得煩不勝煩。
然而時間一長，青色龍的頹勢越發明顯，終於，在金龍的五爪狠狠一揮之下，耗盡體力的青龍從空中筆直掉落，重重砸在沙灘上，滾了幾圈，現出人形。
「嗷——」遠處的山林里響起震天虎嘯，金色巨虎飛快趕來，焦急地查看了一下沒有發現傷口，這才用尾巴小心地圈住那人，繼而轉身怒視，鼻頭皺起，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那邊金色巨龍也施施然落地，變成一個高大冷峻的男人，他瞥了眼趴伏在海灘上，被巨虎擋在身後的對手，不屑地冷哼道：「不自量力。」說著，舉起腳步，緩緩向這邊走來。
走到一半時，他身後傳來一聲大喊：「燭龍！住手！」
男人臉色變了變，停住了腳步。
一個少年匆匆向這邊跑來，拉住男人的手，擋在他身前，著急道：「你要幹什麼？！」
男人不爽地哼了一聲，表情有些不自然，「是他先挑釁的。」
「他成年沒多久，你都多大人了，還跟年輕人較真！」少年氣急：「堂堂上古神祗，居然欺負老龍王的寶貝兒子，你也不怕人家笑話！」
男人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見少年依然不高興，又不情不願地補充道：「我有分寸，沒下重手。」
「要是下了重手還了得！」少年一邊數落，一邊擔憂地往青龍跌落的方向看去，卻被一隻氣勢洶洶的大老虎擋住了視線。他不由一愣，想了想，拖著男人走過來。
見他們靠近，老虎拱起脊背，發出威脅的咆哮聲，少年很識相地在不遠處停下腳步。
「你就是那隻大老虎吧？二太子跟我提過你。」他說。
老虎聞言怔了怔，本來還在奇怪他們是什麼人，這時卻突然福至心靈般想起了敖風的話——
「他很純淨，整個人的氣息都很純淨，站在他身邊，會感覺很舒服。」
風喜歡的，就是這個人吧？
正如敖風所說，對方釋放出純粹而友善的氣息，此時他站在那裡，就像一縷清新的微風，讓人不由得放下心防，對他生出親近之感。
雖然胸口還是酸酸的，但見到這個人，先前的敵意便消散了不少，不過老虎依舊不讓他們靠近敖風。少年也不計較，只是拉著金色巨龍化成的男人向敖風表達了歉意，「燭龍雖然小心眼，不過還算有分寸，他應該沒有受傷，只是法力耗盡而脫力，你不用太擔心。」
老虎回頭看了眼昏睡的敖風，忍不住伸出舌頭舔舔他的臉，發現他的眼睫毛微微顫了顫，於是開心地擺擺尾巴。
眼見這隻巨獸小心翼翼的模樣，少年勾起嘴角笑了笑，「那就拜託你照顧他了。」頓了頓，又補充道：「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敖風知道怎麼聯繫我。」
他透亮的眼睛和金色獸瞳對視了幾秒鐘，然後獸眼把目光移向這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眼瞳里閃過一抹光。
少年瞭然地微笑，什麼也沒說便拉著男人離開了。
此時天空已經放晴，海面重新歸於平靜，浪花又變回溫柔無害的模樣，輕柔地撫過沙灘，雲層中透下幾縷陽光，鋪灑在白色海灘上，碧藍的海面波光粼粼，就好像之前那般地獄景象根本沒有存在過。
老虎回過神來，小心地把敖風馱在背上，找了個乾燥溫暖的地方讓他躺好，然後伏在他身旁，用自己巨AA大的身軀擋住海風和陽光，一邊甩著尾巴為他驅趕蚊蟲，金色的眼睛安靜而專注地凝視他的臉。
腦海里又浮現出那兩個人手牽手的畫面......如果自己能化形，是不是也能像那樣，牽著風的手？
大老虎眯了眯眼，忍不住甜蜜地幻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