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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破碎:“家裡你的東西,我都打包好了,你什麼時候拿走?”

  周措說:“下午我讓小劉去拿。”

  裴若眼淚滾下來,再也繃不住,她嗚咽一聲,趴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為什麼會離婚……十六年了,周措,我們在一起十六年,我那麼愛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撕心裂肺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再也不會有比這更痛的滋味了。

  那頭周措聽著,沉默很久,啞聲嘆氣:“裴若,那也是我的十六年。”

  她哭得愈發難過:“我不會原諒你……我恨你……”

  可是愛也好恨也好,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第36章

  雨水斷斷續續, 落在整個冬天, 山中清寂,夜雨更顯寥落。

  除夕守歲,端把凳子坐在堂屋門前,屋檐下孤燈一隻,院落幽暗潮濕,夜裡很冷,杯中熱茶冒著煙氣,今蕭用暖過的手掌搓了搓膝蓋, 寒風撲面,但她不想回房。

  雨漸漸停了,大黃狗也困了, 趴在她腿邊打瞌睡。屋內隱約傳來電視聲響,正在播放春節聯歡晚會, 母親、小仲與外公外婆在一室打撲克牌。人間清冷時, 卻過著最熱鬧的節日, 你說世人有多可愛呢?

  似乎沒坐多久,遠近有鞭炮聲響, 三三兩兩,此起彼伏,已過了十二點,母親出來喚她睡覺。

  打著手電筒, 拴上堂屋的門,這夜靜極了, 今蕭住的房間正是那次收拾給周措住的,床頭兩盞昏暗小燈,床鋪乾燥整潔,剛泡過腳,躺進被窩裡也不覺得冷。

  心裡想著一些事情,輾轉中無法入眠,拿出手機,其實也無事可做,信箱裡有幾封同學群發的新年祝福,還有一條問候簡訊,只能從字裡行間猜測是美拉發來的,沒有備註名,因為前些日子小仲清理她的手機,把一些聯繫人刪掉了,還有從前那些來往的簡訊也通通沒有了。

  但,心裡都記得的。每句話,每個場景,甚至當時的心情,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分明這一路走來並不是什麼輕鬆愉悅的事,但那些回憶卻填滿心底孤獨的角落,私密又溫存,好像餘生也可以憑著這些,不虛此行。

  就這麼漸漸睡去,次日清晨早起,吃了幾隻大湯圓,換上雨靴,隨母親和外婆去寺廟燒香。

  走在田埂間,路過那棵枯瘦的棗樹,難免又想起周措來。想起他在山霧裡寬闊的背影,那隻相握過的手,還有他淺笑的聲音,心裡沉下去,然後輕輕嘆出一口氣。

  外婆和母親一前一後,她跟在最末,走到山腰,經過幾位長輩的墳頭,昨天祭拜過,嶄新的黃紙和鞭炮碎片散落在周圍,下過雨,又被行人踩進泥土裡。母親說了句什麼,今蕭沒有聽清,大約是想起了父親,但他的墳不在這裡。

  山路泥濘,並不好走,歇過一陣,站在一大片枇杷樹前駐足,望著遠處的大河與山巒,相顧無言。

  沒過一會兒,陰天又下起雨來,好在她們已經抵達觀音寺,買了香燭,在殿前禮拜,插入香爐,然後走進大殿,一尊一尊拜過去,沒過多久也就完事兒了。

  外婆與寺中的出家人相熟,寒暄著,點了一家五口的蓮花燈,祈禱平安,接著又請了幾本經書,準備拿回家抄寫。

  雨還沒停,佛堂里光線昏暗,佛龕兩側燈燭搖曳,伴著淅淅雨聲,似乎更涼了幾分。

  母親和外婆在那頭說話,今蕭獨自轉了一圈兒,想起上次與周措來這裡,地方不大,沒一會兒就逛完了。他沒有宗教信仰,也不像現在的許多生意人,戴佛珠、盤菩提,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他不信那些。

  今蕭告訴他,在父親離世前那段時間,她倒是跟著外婆一起抄過《藥師經》,過程艱難,曾有幾度無法進行下去,崩潰痛哭。外婆說這是在消業障,讓她堅持,但後來抄完,父親還是沒能留住。

  當時周措問她:“你相信這世上有神明嗎?”

  她有敬畏心,不想造次,但仍舊老實告訴他說:“宗教是一種精神寄託,因為人類弱小,需要一個強大的支柱,所以給自己創造了神明。信仰就像心理暗示,經文勸人自律向善,你收到暗示,久而久之心態發生改變,柔和了,寬容了,這就是它的作用和能量。”

  周措想了想,說:“我不相信釋迦牟尼會希望自己滅度以後被人塑成金像,被神化,擺在佛堂里,受世人磕頭參拜。宗教的東西對我來說就跟哲學、心理學是一樣的,沒有必要神化崇拜它。”

  又說:“你抄寫經文會難受,大概是因為裡面的內容沒有人間煙火氣,太過超脫,讓你覺得自己在輪迴里太過渺小,抽離出熟悉的世俗生活,所以才會恐懼害怕。”

  今蕭心裡贊同他的話,但也還是願意相信菩薩,願意敬畏神明。

  而此時此刻回憶起來,又生出更多複雜難言的滋味了。

  雨勢漸弱,母親和外婆還在那頭說著話,今蕭默默找到僧人,在紅紙上寫下周措的名字,另為他供奉了一盞平安燈。

  今年他三十八歲,願往後的每一年他都能安穩健康,歲歲長樂。

  下山的路比上山難走,母親不慎摔了一跤,跌坐在濕草里,模樣滑稽,自己也哈哈樂起來。

  初一到初五都在走親戚拜年,初六,今蕭回縣城參加初中同學聚會,班主任來了,語文老師和英語老師也來了,一張大圓桌,擠擠挨挨,談及共同經歷的往事,眾人捧腹大笑,當年那些老老實實的孩子現在也敢搭著老師的肩膀拼酒了。

  坐在今蕭身旁的小陸,正是她初三最後一個學期的同桌,話很少,比年少時更嚴肅了許多。因他父親早年意外燒傷過,今蕭同他聊了幾句,得知他父親至今仍然受後遺症影響,疤痕攣縮,關節功能障礙,以及因汗腺受損而忽冷忽熱,這些症狀將會伴隨終生。

  今蕭心裡倒吸一口氣,寬慰自己說,小仲接受了良好的治療,情況應該比他父親要好很多。

  正在這時,小陸背過身去接了個電話,興許是女友打來的,他放軟聲音,溫言細語,與剛才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樣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大家都變了,再也不是學生時代無憂無慮的大孩子,背後經歷的那些,不為人知,再相聚時,不談悲傷,只說高興。

  吃完飯,又去KTV唱歌,許久沒見的同學相互留了電話,雖然大家都知道不會聯繫,但還是熱情地交換了聯絡方式,並相約下次聚會再見。

  其實下次是什麼時候,到時將會怎樣一副光景,誰又知道呢?

  過完年,今蕭回到學校,繼續過著半工半讀的日子。四月份考完最後兩門科目,接下來就是論文答辯和找工作的事了。

  家裡申請的廉租房已經批下,那天母親去搖號分房,分到一套將近五十平米的住宅,一室一廳一廚衛,租金每月1.1元每平方米(建築面積),租賃補貼每月九元,算上物業費一年還不到一千!母親高興得直夸政府好,政策好,總算有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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