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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直接按熄在菸灰缸里,那樣子頗有幾分不容置喙的架勢,他微怔,接著失笑,抬起她的下巴,湊過去吻了兩下:“好吧,不抽了。”

  正當此時,手機響起,今蕭看看來電,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接電話。

  周措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待她回到座位,鰣魚已經上了,他為她夾菜,問:“你弟弟要出院了?”

  今蕭“嗯”了一聲。

  “有什麼打算嗎?”

  她用濕毛巾擦了擦手,思忖道:“前幾天我媽媽回去申請了廉租房,材料交上去,審核需要幾個月,我想這幾個月在忘江租一套房,但她覺得這邊租金太貴,而且小仲現在也知道家裡的房子賣掉了,總覺得自己拖累了大家,情緒很不好,執意要回外公外婆家,這兩天我和媽媽正在糾結這件事,還沒定下來。”

  周措略微蹙眉:“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她被問住了,接著又聽他說:“其實這件事情很好解決,我父母的房子一直沒人住,空著也浪費,你們搬進去就是,何必還要租房呢?”

  今蕭抬眸:“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他看著她:“你弟弟幾時出院?”

  她沒吭聲。

  “月底麼,”他剛才聽見了:“月底我讓小劉去接,就這麼定了,好嗎?”

  “可是我覺得……”話音未落,今蕭的嘴唇被堵住了。

  周措重重吻她,然後退開稍許:“可是什麼?”他眼帘低垂,目光那麼深:“你知不知道,總是被拒絕,很傷自尊的。”

  今蕭屏住呼吸,睫毛微顫,沒有看他。

  會傷他自尊嗎?今蕭從來沒想過,原來他也害怕被傷自尊,原來他也可以被傷到。

  周總啊……

  真意外不是麼?

  第29章

  游仲覺得, 自己的人生大概已經廢了。哦, 不是大概,他現在與廢人並沒有什麼差別。

  從意外發生到現在,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痛,像呼吸一樣變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偶有不痛的時候,譬如麻醉換藥,可以得到數小時的喘息,可是麻醉過去以後只會陷入更大的折磨,猶如電擊, 猶如撕裂,連綿不絕摧殘著他的身體和意志,不知何時才能到頭。

  躺在床上三個多月, 失去自主能力,失去尊嚴, 尤其當護工幫他排便, 用手指摳排泄物的時候, 真不知道這樣活著是為什麼。當然,在那個當下, 他並沒有精力去分心思考羞恥這回事,疼痛讓人無暇顧及任何事,包括尊嚴。

  他知道自己變得很糟糕,不僅身體千瘡百孔, 他的心也時刻飄搖欲碎。最壞的脾氣總是留給最親近的人。他變得沉默寡言,喜怒無常, 一旦開口,字句都是偏激與尖刻。

  曾經不止一次想到死亡。這世上有一些身患重症的人,最後不是被病魔奪走生命,而是因為受不了疾病折磨,自己解脫了自己。比如上個月,就在這家醫院,聽說住院部一個皮膚癌的哥們兒,半夜砸碎了碗,用碎片割自己的頸動脈,之後也不知搶救過來沒有。

  游仲很羨慕,真的,在最難熬的時候,他何嘗不想解脫,只要可以結束疼痛,死有什麼可怕呢?但他比那哥們兒還要慘,他起不來,動不了,連死都變成一種奢侈。

  可是當情況稍微好一點兒的時候,他又不想死了。

  這些反反覆覆的矛盾和糾結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拒絕與任何人溝通交流。

  許多想不通的問題,不知如何排解,有一次上網,搜到一則新聞,講一個和他年歲相當的少年,不幸遭遇車禍,高位截肢,因家境貧寒,學校為他發動了捐款,手術成功後,記者跑去採訪,少年先是感謝學校及愛心人士給予的幫助,接著又說這場災難讓自己重新審視了生命的意義,將來會變成更好的人,回報社會云云。

  游仲冷笑著沒看完,把手機扔在一旁。

  假的吧,他想,要麼就是那人腦子有病,截肢截傻了。

  災難除了讓你家財散盡,飽嘗折磨以外,還能有什麼意義?感動中國麼?

  他不知道是自己心態扭曲,還是新聞里的人扭曲了。他問母親,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偏偏是他,在最青春的年紀,還沒來得及盡情擁抱世界,就被世界拋棄了。

  這個問題很為難,也許母親比他更加不能釋懷,但他就這麼任性地問了。

  母親答不出來。她當然答不出來。於是他又去問姐姐。

  可是沒想到今蕭竟然讓他接受這個現實,她讓他接受現實,她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游仲怒極:“我憑什麼要接受?我做錯了什麼,憑什麼遭受這些?”

  今蕭殘忍地告訴他:“已經這樣了,誰也幫不了你,如果不接受,難道你去死嗎?”

  好的,終於找到發泄的理由了,他揚手把水杯砸到她身上,然後命令她滾蛋。

  誰都可以置身事外,誰都可以輕描淡寫,可是媽媽不行,姐姐也不行,她們是親人,理應陪他一起痛苦,並且承受他的怨恨。

  游仲常常這樣蠻不講理地怨恨著,恨完以後,又在她們小心翼翼的體恤里自責著,反覆煎熬,沒有答案。

  那天出院,有車子來接,母親說,姐姐的朋友在忘江有一套閒置的房子,可以讓他們暫時落腳,等廉租房批下來,到時再回採河縣去。

  他不知道姐姐何時交上這樣慷慨的朋友,她從未提過,他也沒有心情追根問底,當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災難里,自然無暇顧及其他。

  情況看上去正在好轉,至少他們一家人還有容身的地方,不至於無處可去。然而自從搬進這裡,母親總是坐立難安,她覺得別人的房子住著不踏實,心裡非常惶恐。游仲不解,詢問她這房子究竟從何而來,又問:“姐姐有男朋友了嗎?”

  母親支吾回答:“算是吧。”

  游仲聽不懂,心想或許是今蕭的追求者,還不算男朋友,反正以她的條件,不會沒有人追,況且她一向靠譜,這房子總不可能是偷來的,更不可能有人突然上門趕他們出去吧?

  生活已經糟糕成這樣,大約也該觸底反彈了。

  ***

  小仲出院以後,今蕭隨他和母親住進了周措提供的住所,地方很大,寬敞明亮,當天就有新的復健師上門,繼續跟進小仲的復健課程,晚上又來了一個看護,幫他洗澡、水療、塗抹藥物、推拿按摩,事無巨細,由周措安排妥當,似乎一切都在朝一個好的方向發展。

  但今蕭心裡很亂,她和母親一樣不能踏實,不是自己的東西,得到越多,越覺得惶恐難安。

  不想承認,她或許有些後悔,也有些害怕了。跟一個有婦之夫糾纏不清,她當然害怕,尤其把家人牽扯進來的時候,她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危險,仿佛懷抱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

  可是這種意識的覺醒似乎有點兒過河拆橋,她心中茫然,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對是錯,她甚至暗暗等待一個契機,等待一個外力的推動,幫她做出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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