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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發出一聲連他自己都快聽不清的嘆息。

  他說:“想回去,就回去吧。”

  連他自己都不懂,明明就一點不想讓他回那個女人身邊,但見他神形如此荒涼,他便心生不忍。

  然而,他低頭無語了一陣後,卻搖頭道:“……不回去……不回去……不能回去了……”

  “什麽?”

  “皇上。”他抬頭,黑暗的眼睛盈滿淚,“微臣連在妻子面前的最後一縷尊嚴都沒有了,微臣不能回去了……”

  他趴於床上,悲慟哭泣。

  “已經沒有臉面,不敢面對她──已經不能回去了──”

  他低泣著,不停地悲傷地訴說。

  他靜靜看他,靜靜地……心,因他如此悲傷哭泣,而生痛──第四十七章

  他擁著他,拭去他的淚,雖然才拭去又流下──他低聲對他說:“那你想去哪兒,跟我說吧,我帶你去。”

  “想去哪兒?”他躺在他懷中,幽然迷茫地說,“我還能去哪兒……去哪兒呢……”

  看著面容空洞的他,他的心,陣陣刺痛──他到底,把他逼到什麽地步了。

  原只想,只想讓他只能看他一人,讓所有吸引他視線的人滾開──“對不起……”他低語,擁著他的雙臂收緊,再說一遍,“對不起……”

  “皇上……”他驚訝地抬起頭,他捂住他的唇。

  “叫我義,現在,我不是皇上。”

  他凝視他,目光深黯,包含誰也讀不出的複雜,誰能想像,九五至尊的他,居然會為一個人如此傷神。

  是什麽時候開始,是什麽時候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是什麽時候他流著淚痛苦時,他的心也會疼痛──之前不是這樣。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

  越是接近他,越難以自禁。

  是他蠱惑了他。

  罪應用一生來賠償。

  一生陪在他身邊。

  “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你的淚停下?”

  早已經哭腫的眼,流仍然不斷溢出,傾盡他生命般流出流盡──刺痛他的心──他靜靜看他,他黑得無光的眼,如死寂的黑潭,很安靜很安靜,看著看著,讓人胸口發澀發疼,難以控制,沈淪其中。

  想來,他只看過他對別人笑,只他妻子一人,淡淡地笑著,溫情的笑,對他,他會哭,流著止不盡的淚,哭到眼睛腫起,仍哭──“告訴我,你此刻最想做什麽?”

  他再次低聲問,聲音很沈很沈。

  無聲哭泣的人垂下眼帘,好久才張開──“皇上──”他用哽咽的聲音靜靜的說,“皇上,您允過的諾言還算麽?”

  “叫我義,好麽?”他一邊拭他的淚,一邊低語,“叫我義,我才答應你。”

  他深深看他,才輕輕說了聲:“義……”

  他不禁微笑,親了下他的額頭:“說吧,什麽事。”

  “你許過,不管我要去哪裡,你都會帶我去。”

  啊,他還記得,在那個冷風吹過的茫茫糙原,他哭著說累了時,他說過的話。

  “那你想去哪裡呢?”他問。

  他靜了下,才道:“臣想去──地府。”

  他抬起他,錯愕地瞪他,難以置信的說:“你再說一次?”

  他流著淚搖頭:“臣好累……好累……讓臣休息……好好休息吧……皇上……”

  “你想死?!”他搖他削瘦的身,“你想死──你不要你的鄭國夫人了嗎?你不要──不要──”我了嗎?

  “──她知道了這件事──支撐我活下去的希望,我活著的最後的尊嚴,沒有了──我已經不能陪她了,已經沒有資格在她身邊了──皇上,臣求您──賜臣一死吧──”

  他跪哭在他面前,一遍一遍乞求。

  他瞪著他──用力地瞪他──

  “你要死──你想死──你要離開──永遠離開──”

  真的要永遠離開了嗎?他一直緊緊捉住的人,不顧一切捉住的人──“我不許!”他大聲吼,嚇得他呆住。

  “不許不許不許!”

  他翻身下床穿衣甩門離開。

  他哭著倒在床上,悲泣:“……真的……真的好累……好累……”

  累得,已經不想,再活在這個世上。

  他的生命,一直都在出錯,錯至現在,活著,只會更累。

  那便終結他吧,終結這條一直出錯的生命。

  第四十八章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他突然停下腳步──

  他就這麽把他一個人丟在客棧里了嗎?

  離開之時,他哭得那麽哀傷,如此悲痛,而他,一怒之下,就這麽把他留下了──心微澀,他輕嘆一聲,轉身往回走。

  然,當他推開那個房間的門時,他見到了讓他驚心的一幕。

  他踩在一張凳子上,頭上懸著一條打結的長巾,滿臉淚水的他正要把脖子伸進去──他發狂地沖了過去,把他抱下來,按在冰冷的地上,狠狠斥道:“你瘋了,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一想到,只要再晚一陣,拖延一刻,他就真的失去他了,他的心,就止不住的抽痛!

  他失神地倒在地上,面目蒼茫,幽幽搖頭,幽幽道:“……已經不想再活下去了……好累……好難受……好痛苦……”

  看著他,他突然感到一陣悲涼,無力地坐在地上,他抱起他,緊緊擁住他依然溫熱的身體,感受他胸口那靜靜的跳動──還有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香氣──“我到底該怎麽做?”他用力閉上雙眼,悲哀地問。

  “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嗎?”

  “活不下去了嗎?”

  他一遍又一遍地問,問到連心,都在痛。

  “皇上……讓我死吧,求您……讓我死吧……”

  聽見了他話里的絕望,他真的已經失去了生存的希望,一心,只想死──這次,他救得了他,那麽下次呢,他還能救他嗎?

  沒錯,他可以用千萬種方法逼迫他活下來,那麽這樣,他只會更痛苦更絕望──更覺得,生不如死。

  是他。

  這些,全都是他造成的──

  是啊,他已然得到了這個天下,但同時,他失去了他最想要的人。

  要失去才能擁有,這個上蒼定下的規則,連他都那麽無奈,那麽懊悔──現在,他要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

  他張開了眼,捧起他淚流滿面的臉,靜靜凝望他,久久才低聲沈重地說:“你想死。朕,讓你死。”

  他一樣,靜靜看他,用終於止住了淚的哭腫的眼,靜靜地看著,安然等待著。

  “七月七,是你的生辰,朕要讓你那天離開──離開人世──”

  他垂下眼睛,俯下身子跪在他面前,安然地道:“臣,謝皇上的恩澤。”

  他看他,目光陰鬱,心在滴血。

  這便是他的選擇。

  讓他死。

  七夕那日,宮中傳來一道聖旨,曰:違命侯新詩中復國之野心昭然若揭,由此可看出他不安國政,欲圖謀反!此等罪行不可輕饒,故賜他牽機一藥,賜死!

  違命侯似是早已知曉這事,聖旨傳來那時,安然寧靜。

  其妻聽聞,悲慟欲絕,難以接受。

  “為什麽──為什麽──”她一直哭著問,面目安詳的人,想過去問他卻被人攔下。

  那日,一夜不回的他回來了,他把他與皇上的事情全告訴她了。

  她哭,她悲,她痛──全是因為他們夫妻命運如此乖舛,才如此。

  她不厭他,不怪他,不恨他,只是悲嘆傷痛啊!

  原以為不管怎樣,他們夫妻一定會熬過劫難──但為什麽他現在要先她而去?!

  皇上,你就如此殘忍!

  生生分離他們兩個!

  “不要啊──夫君,你答應過奴家,要一起死啊──”

  見他執起那杯毒藥,她不顧一切地哭喊過去。

  他喝藥動作一停,望著她笑:“夫人,對不起,為夫要先去了──”

  “不──”

  她便這樣看著他飲下那杯毒藥,在她面前倒下,全身抽搐──然後,無聲無息──“不──不──”

  她哭,她喊,在宮侍上前確認他氣息已停,她雙目一閉,倒下。

  第四十九章

  太平興國三年七月初七,後唐君主李煜服下宋太宗所賜的毒酒而死,死後被宋太宗命人葬在洛陽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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