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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講稿,他就光身一人走上台,台下是千餘雙黑漆漆的眼睛,他們之中或許有人認得謝暄,或許不認得,但他們有過一樣的年紀,一樣的躁動和狂妄。

  “我沒有什麼經驗傳授給你們,經驗這種東西原本就是私人的,只有是自己獲得的才會對你的人生起到作用,其他人的誇誇其談,再好再精彩,不過是隔靴搔癢,聽過就算。我唯一能告訴你們的是,你們活著,這真是太好了,更好的是,你們還年輕,有著無限未來可期,有著不斷犯錯,在犯錯中成長的機會。

  在座的各位,基本都有好的家世,即便什麼都不做,也吃穿不愁,生活無憂,但人生天地間,總得有些有意思或有意義的事情,不然赤條條來赤條條走,又是為了什麼?”

  袖子松松挽在臂間,因為不是正式場合,他沒打領帶,衣領上的扣子解開了兩顆,顯得優雅簡約,精萃純淨,再加上疏朗的意態,不緊不慢的語態,侃侃而談的修養——似乎又看到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少年,競選學生會會長那從容淡定舉重若輕的身影,現在,他更成熟,更大氣,更圓融,有著征服一切感召一切的力量。

  謝明玉沒有坐在學校特意為他們安排的校友席上,而是坐在名揚的學生當中,也沒有看台上的謝暄,他在看前面一個扎馬尾的女生用一支藍色原子筆在筆記本上隨手畫一張謝暄的肖像,女生大約是學畫出身,筆法嫻熟,雖潦草卻將謝暄的風神刻畫得蠻逼真——那種以優雅的姿態小心抑制著生命的喧騰——

  謝明玉敲敲她的椅背,女孩子轉過頭來,平凡的臉上一副百無聊賴的表情,用眼睛詢問他有什麼事。

  謝明玉指指她的畫,“你畫他幹什麼,無聊?”

  女孩子聳聳肩,“沒什麼,我覺得他是我所見過的最完美的男人。”

  謝明玉笑了,“什麼是完美的男人?”

  女孩子的眼睛瞟了眼台上的謝暄,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正在這時,禮堂里忽然起了一陣小騷動,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忽然站起來,用略帶挑釁的語氣說:“學長,既然你說人生天地之間,赤條條來赤條條走,什麼也帶不走,那麼我們學習、工作、奮鬥,一切又都是為了什麼?”

  謝明玉抬起頭去看謝暄,嘴畔一抹好整以暇的笑,看謝暄怎樣回答——

  謝暄的表情依舊是輕鬆愜意的,語氣和緩從容,“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如果一切我們終將無法帶走,又為什麼要那樣殫精竭慮地去爭取?我們除了擁有自己本身,沒有一件東西會是永遠屬於我們的,但這樣不是很好嗎?咱玩的就是一種暫得——因為喜歡所以爭取,因為野心,所以掠奪,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保護。憧憬、心焦、喜悅、憂慮、害怕、失落、發狂……這不就是人生有意思的地方嗎?你會對不堪一擊的對手、唾手可得的成果沾沾自喜嗎?你會對安逸等死的人生充滿期待嗎?”

  掌聲雷動。

  女孩子將背靠在椅背上,感嘆了一句,“啊啊,但願有一個這樣的男人當姘頭。”

  謝明玉笑得樂不可支,借了女孩子的筆與筆記本,刷刷地寫下一行字,然後撕下那頁紙,對摺兩次,交到女孩子手裡,“讓他回答這個問題。”

  女孩子猶疑地看了他一眼,接過紙,朝主席台走去——

  那時謝暄正要下台,忽然收到這樣一張紙,以為是學生有問題要問他,展開來一看——

  會長大人,請問你的性幻想是什麼?

  那是謝明玉的筆跡,謝暄的目光在偌大的禮堂逡巡了一遍,根本看不到謝明玉的身影。他不動聲色的將紙折回去,塞到褲袋裡,然後走回自己的座位。

  一直到散會,謝暄才在門外的一棵香樟下看見謝明玉雙手插兜斜靠著樹幹,他走過去,謝明玉壞笑著將手秘密地伸進他的褲兜,顯然是看見他將紙放進這裡了。謝暄抓住他不安分的手腕,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謝明玉知道謝暄這個人正經得過分,就不再故意鬧他,將手拿出來,擺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態度與他並肩而走。

  中午,學校在酒店訂了桌,席開二十八桌,都是名揚歷屆出來的有名望的校友,有一個老人頭髮已全白,佝僂著背,謝暄過去敬酒,他被人扶著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校長在一旁介紹,這位老先生當年是咱們學校的才子啊,會寫詩,會畫畫,後來還帶過兵,學校的檔案室,還留有老先生學生時代發表在國家報刊上的文章。

  酒席上觥籌交錯,互相寒暄恭維,追憶往昔,熱鬧非凡。

  謝暄的酒量其實不錯,但因為身體不太好,不能多喝,散席出來,被秋日有些毒辣的陽光一照,便有些頭暈目眩,他虛著眼睛轉頭去捕捉謝明玉的身影,謝明玉就在身邊,悄悄抓住他的手,謝暄露出了一個笑,說:“來,帶你去個地方。”

  那時午飯剛過,下午的慶祝活動還未還開始,校園裡的學生三三兩兩。

  圖書館的老師認得謝暄,還熱情地要帶謝暄他們參觀,謝暄謝絕了,說只是想隨便看看,找點兒回憶。

  他們上樓。

  校慶期間,圖書館冷落得很,但也有幾個用功的學生坐在寬大的書桌旁,面前堆滿大部頭的專業書,抬頭看看謝暄他們,又低下頭做筆記,有些甚至根本沒察覺有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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