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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燈寺——一個不像寺院的寺院,它太小,看起來更像一個山里人家的院落,院子裡開闢著一個菜園,種著土豆、番茄,想來這裡的香火絕不會旺盛,寺里的和尚都需自給自足——來之前,孫蘭燁就交代過他們,不要直接給錢,那些山裡的僧人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參禪,一般一月只下一次山,採購必須的生活用品,有時候他們的家人也會千里迢迢地過來看他們,送來東西,如果給予他們一些生活必需品,比如鹽、米、香燭、僧衣,那比錢更有用。

  這裡的生活與謝暄他們的截然不同,他們對物質條件似乎並不在乎,更關注內心的世界。寺里的僧人只剩三人,聽說另有一個已年屆七十的老和尚在離這邊大約十幾里地的深山一個洞穴里參禪,那個地方非常難找,並且路途兇險。

  孫蘭燁將他們帶來的東西分送給他們,一個和尚帶謝暄去看周南生住過的地方——他們相信緣分,認為所有能到達這個地方的人一定是前生有約,他們慷慨地給與一個身患重病的孤獨男人一塊潔淨的將息之地。

  房子很簡陋,但一面牆壁上卻有一幅飛天的壁畫,顏料雖已剝落褪色,但依然可見當初的斑斕。聽和尚說,以前有個畫家偶然尋到這裡,在這個房間大約住了兩個月,走的時候留下這幅壁畫。除此以外,房間乾淨得過分,這種乾淨,是指謝暄辨別不出任何周南生在這裡生活過的跡象——

  廚房在大殿後面,是用蘆棚搭起來的一個簡易棚屋。每天僧人做早課的時候,周南生就在那裡煎藥,他很少與這裡的僧人交談,並不去刻意融入,有時候會借寺里的經書看。他顯得很安靜,很淡然,根本看不出是一個身患絕症的人。

  他走出屋子,外面強大的秋陽讓他產生眩暈,他看見孫蘭燁對一個僧人舉起手,指向他的方向,然後那個僧人朝他走來,手裡拿著一個鐵皮盒。

  謝暄有些木然地接過那個沉甸甸的盒子,看見僧人雙手合十,臉上的表情不悲不喜,沖淡通達,轉身往殿裡面走去,寬大的衣袖甩出洒然的姿態。

  他低頭看手中的東西,是個老式的餅乾盒,已經鏽跡斑斑,他覺得有些眼熟,終於記起那是小時他與周南生玩藏寶遊戲,這是周南生的寶盒,裡面藏著當初認為對自己最為重要的東西,他們相約互不偷看,等長大以後再起出來交換,後來卻忘記了。他記得自己將東西藏在村里戲台下的一堆爛木材之間。

  “我總覺得你一定會來看他,所以把這個東西留給你。”孫蘭燁走近他,說,“他幾乎沒留下什麼東西。”然後她指著院子裡的一棵樹說,“他在那裡,這裡的僧人把他的骨灰撒在那棵苦楝樹下——”

  謝暄抬起頭望去,那是一棵巨大的樹,羽狀的葉子,龐大的樹冠撐開濃蔭,樹上結著許多青色的卵果,飽滿的汁液氣息瀰漫在空氣里——

  謝暄慢慢地走到樹下,仰頭看滿樹的果實,然後慢慢坐下來,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餅乾盒的盒蓋掀開,裡面的東西並不多——幾顆精挑細選出來的彈珠;一套《水滸》一百單八將的舊卡片;一張從雜誌上剪下來的航模照片;一張參加全省籃球校級聯賽決賽的團體照,照片中的周南生穿著白底紅邊的籃球服,皮膚微黑,被汗水浸潤的頭髮短短地豎著,與他的隊友搭著肩膀,笑得燦爛;一個平安符,正是謝暄給他的,卻最終還是沒保他的平安;最後一樣東西是一張泛舊的照片——照片中的謝暄是少年模樣,穿著雪白的襯衫,掛著鮮紅的紅領巾,背景是他們小學教學樓前的那座假山,謝暄記得,那時他剛被評為市級三好學生,老師幫他拍的照,照片作為資料送到上面評選省級三好。洗的時候,老師特意多洗了一張送給他,他將照片拿給外婆看,外婆就將照片壓在她的梳妝櫃的玻璃下——是什麼時候到了周南生的手裡呢?

  他閉上眼睛,好像看見周南生跨進院門,他原本沒打算這樣偷偷摸摸,只是保姆在廚房做飯,屋子裡面沒有人,他像小時候那樣悄無聲息地潛上了樓,他當然沒有找到謝暄,但他看見了謝暄的外婆,就坐在她自己的臥室里,電視機開著,她好像在認真地看著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周南生叫:“阿婆——”

  外婆沒有聽到,眼睛依舊認真執著地盯著電視機。

  周南生走到老人身邊,彎下腰加大聲音,“阿婆,你好不好?”

  老人終於遲鈍地注意到這個人,但眼裡透著陌生與防備。

  “我是南生啊,你不認得了?”

  “不好意思,請問你哪位?”老人眼裡透著困惑。

  周南生輕輕握住老人已有了斑點的手,說:“阿婆,我是南生,我來看看你,你好不好?”

  老人緩慢地露出微笑,“好。”

  臨走的時候,他看見梳妝檯的玻璃下的照片,悄悄地將其中一張拿走,老人又恢復呆滯的表情,保姆還在廚房做飯,他無聲地退出。誰也不知道他曾經來過,也沒有注意到梳妝檯的玻璃下少了一張照片——那原本就不是重要的東西——

  謝明玉站在廊下遠遠地看著他,孫蘭燁站在他旁邊,低頭抽菸。謝明玉看她一眼,說:“你變化挺大。”

  孫蘭燁笑,“你也一樣。”她頓了頓,說,“你同謝暄……”她沒說下去了,但未盡的話中卻透露出對一切都洞若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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