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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老太太是絕不會這樣跟他講話的,她並不是慈藹的人,很少話,有些嚴肅,尤其在謝暄的學業方面,很嚴厲。但或許隨著謝暄的長大,她慢慢將他當做可擔當的男子,反而軟化了自身,退到一個從屬的角色。

  她給他講起自己的心愿,一個極其樸素平凡的念想,無非是想清醒地看著謝暄成家立業,她似乎對自己的壽數有著清醒的認識,覺得可能沒辦法看著開落了,但謝暄總歸還是可以期望的,她將謝暄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圕馫闁苐慢慢揉搓著,說:“其實世上哪來什麼轟轟烈烈的感情呢,無非是年年月月的朝夕相對,互相體貼盡責罷了。人活著,就是過日子,結婚,就是兩個人搭伴過日子——”

  那是她的親身體驗,她對謝暄的外公,也並不是愛情。她是大地主的女兒,讀過幾本舊書,受過西式教育,會彈鋼琴,也會畫幾筆蘭花,而謝暄的外公,真真正正的貧下中農,一開始連大字都不識幾個。若不是世事無常,任憑老爺子再執著再痴心,這兩個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她嫁給謝暄外公,在別人眼裡是“高攀”,在她這裡卻是“下嫁”,她是委屈的,只是那時心若死灰,無非將就過日子——

  再後來,國內形勢緊張,天天都有批鬥,她地主家小姐的身份又被再次揪出來,上頭也好心地暗示謝暄外公離婚,只是老爺子脾氣又臭又硬,軟硬不吃,甚至要丟下身上煊赫軍銜,跑去和她一起幹活。是那段艱難歲月里謝暄外公的不離不棄感動了她,五十多年,兩人之間沒有轟轟烈烈至死不渝,沒有甜言蜜語海誓山盟,也沒有爭吵懷疑互不信任,只是按部就班地工作、學習、關照後輩。不管一開始是怎麼樣的,到最後,已是誰也離不開誰了——

  夜已經很深了,謝暄卻沒什麼睡意,看完何林給他的裝在牛皮袋裡的資料,他捏了捏眉心——牛皮袋裡的一疊資料全是關於玉林余家的,余家本身有一個拖鞋廠,專做出口,在玉林本市內算是小名氣,余國信自己本身還算有能力,也有魄力,否則也不會在同期那麼多做拖鞋的裡面脫穎而出,他的老婆黃美仙也不是安分的性子,她對拖鞋廠沒什麼興趣,平時就喜歡逛逛街做做美容打打麻將,聽說炒房利潤大,又不用費腦筋,她被掇竄著,先拿著自己的私房錢試水,嘗到甜頭後一發不可收拾,甚至將手伸向了公帳,這還沒辦法滿足,甚至開始向周圍的人借錢,林林總總算起來,她的債主居然有一百多個。而黃美仙有一個弟弟在上海開一家投資公司,她被他弟弟的所描述的輝煌前景誘惑,又將炒房所得的錢全部投入到了她弟弟的那家投資公司——

  黃美仙剛出手了三套房子,轉手又將錢投到了她弟弟的投資公司。如今她名下還有二十幾處的房產。而去年因為暖冬,余國信的拖鞋廠虧了不少——謝暄隨手翻了下何林所列的那些房產目錄,扯了扯嘴角,笑了——他當年居然被連個玩意都算不上的余家難住,可不就要笑死?

  何林的資料很全,除了余國信和黃美仙,還有他們的一雙兒女。兩夫妻自己的生活過得無比精彩,誰也沒心思料理兒女的教育問題,只知道塞錢。兒子余煒,典型富二代,文不成武不就,酒肉朋友遍地,大專畢業後進了他爸的廠子幫忙,天天明目張胆地挪著公款瀟灑;女兒余婷,初中畢業就沒再念書了,天天打扮得跟個小太妹似的跟人爭風吃醋,可不,就出事了——

  謝暄將資料扔到一邊,站起來在房間裡走了一圈,何林大概會奇怪,怎麼好端端地要查一個微不足道的余家,謝暄來周塘對外的說法是,看望他外婆,然後,是考察玉林的情況,謝暄有意在這裡開一個樓盤——玉林的經濟發展得很快,在如今一線城市基本飽和的情況下,轉戰二線三線城市正是重要策略,因此,謝暄的提案幾乎沒有阻礙地通過了。

  謝暄望著窗外,微微冷笑——正事,他當然會做,但有些私事,也要了。他從來不是寬仁的性子,即使時隔多年,那種無能為力的自厭自棄也一直深深刻在骨髓,鞭策著他不斷地向前,向前——

  謝暄側頭,目光落到床上的黃楊木首飾盒上,心,稍稍軟了一下。他走過去,打開盒子,掀開緞巾,黑色緞巾上一撮金黃耀眼——他知道他外婆的意思——他拿起裡面唯一的一枚男士戒指,這戒指是他外公的,算是他們的結婚戒指,簡簡單單的一個圈,裡面原來刻了“天長地久”四個字,已經磨損得幾乎辨不清了,是他外公曾經開玩笑說要留給他當傳家寶的。

  謝暄的手指摩挲著黃金戒面,想了想,從床內的抽屜找了半天找出一條褪了色的紅繩,將戒指串了起來掛到了脖子上,放進衣領裡面,金屬碰到胸口,有點冷,但他覺得很熨帖。

  第70章 一個人 …

  謝暄的早飯吃到三分之一的時候,何林來了。

  老太太招呼小伙子,“來,小林,剛好,吃早飯——”

  何林連忙擺手,“老夫人不要忙了,我吃過了。”

  老太太嗔怪道:“不是跟你說過來吃嘛——”

  謝暄指指斜對面的椅子,“坐下再吃點。”

  老太太也附和,“是呀,外面賣的怎麼會有營養?再喝點粥——”說著已經開始親自動手盛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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