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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志給人的感覺有點陌生,不僅僅是因為十幾年沒見,這種感覺是錢澄在丁子樂,或者是他原來大學同學身上沒見到過的,若非要說有點熟悉,錢澄為他找到了一個同類,方平。
在他們那個小地方,能念到大學那是小概率事件,大部分人念完初中或是高中便早早輟學,回家幫忙父母經營小本生意或者出門闖蕩。
不靠學校和學歷證明自己的人當然有,這些人或許都在努力證明著,可有沒有結果,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現在在這邊做生意?”等第一盤菜上來,錢澄拆了筷子。
“這裡和老家那兒兩邊跑。”邱志不跟他客氣,率先開吃,“我爸的店還得做……老頭子囉里吧嗦得很,還不如在這邊干……這邊的生意也是前幾年才剛過來的……”
“方平好像過來挺多年的。”錢澄自給自足添了飯,“我們同學有幾個在外面的?”
“大部分都在老家。”邱志“呸”地一聲吐出一根魚刺,“前幾年出來挺多的,夏明不是在昌城折騰了好幾年?去年被他爹媽抓回來塞了個事業編,也快結婚了。”
夏明,錢澄倒是還記得,長得挺清秀的一小男孩兒,脾氣特倔,沒想到也沒拗過家裡。
服務員又上了一盤菜,邱志揮舞著筷子:“以前還覺得,除了讀書我還能做別的嘛!後來發現別的不比讀書輕鬆……”
“哪條路都一樣,”錢澄跟他碰了一下杯,“哎,昨天跟你說的那個,一會兒帶我去看看?我給人家發過去,要是可以,這一個月飯錢大概是可以賺得。”
“嗯。”邱志點頭,把嘴裡的水咽了下去,“哎,錢澄,不是我說,你現在跟以前真是……太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法?”錢澄舀了碗湯,“沒一見面拿板磚砸你一臉血?”
“我靠,”邱志笑得杯子都拿不穩,“真他媽童年陰影!這叫什麼……兔子急了也咬人?哎,不是我說,你當時那個樣子,可真瘮得慌……我都以為你他媽要殺我了。”
錢澄笑了笑。
“真的,”邱志聲音很響地喝了口茶,又砸吧了一下嘴,“你們這種智商比較高的,是不是,啊,都那什麼?”
“有屁快放。”錢澄笑著,“什麼?”
邱志捏著水杯笑一笑:“就那個什麼……漢尼拔。”
“你信不信我直接把這菜糊你臉上。”錢澄笑著,“生意做不做了啊?”
“做,當然做。”邱志忙給錢澄倒茶,“這也沒什麼,我以前也想過,逼急了我大概也……”
“你沒那個膽兒。”錢澄喝了口茶,“再說了,現在哪有以前那麼衝動。”
“就是。”總算把這個話題轉過去了,邱志輕輕地鬆了口氣。
邱志是沒那個膽量,頂多跟在別人旁邊起鬨,做什麼都要有個壯膽的,要他自己上,肯定跑得比誰都快。
錢澄覺得自己的本性大概是被那半塊磚砸出來的,他能忍,甚至忍到逆來順受的地步,但忍到觸底反彈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大概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撿起那塊破磚,和拿起水果刀,本質上並沒有差別。
看著挺溫文爾雅的一個人。錢澄一邊吃菜一邊想,邱志們是怎麼看他的?一個懦弱無能的沒有父親的小男孩?還是一個不能欺負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的可怕存在?
這頓飯吃得還算愉快,雖然沒什麼共同話題。
“我那地兒離這不遠,”邱志開了輛二手大眾,“你怎麼過來的?”
“走路。”錢澄說,“我住得不遠。”
“成,一會兒送你回去。”邱志拉開了門。
邱志的倉庫不大,東西還可以。錢澄轉了一圈,拍了幾張成品照給小眼鏡。也不知道小眼鏡是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盯著手機,幾乎是立刻就回了消息,當場拍板。
“哎,跟你做生意就是爽快!”邱志沒想到如此順利,“什麼時候要貨?我給人家送過去?”
“我先把東西挑好了,”錢澄看著手機里跳出的新消息,“後天送過去,按你說的價格。”
“錢澄,”邱志在自個兒的地盤上吞雲吐霧非常怡然自得,“這筆你賺多少?”
“不多。”錢澄把手機收回了兜里。
“對半?”邱志問。
“沒那麼誇張。”錢澄抬起眼看他,“別跟我說這個時候你要抬價。”
“如果是呢?”邱志叼著煙看他。
“可以,但以後我不會找你。”錢澄環視了一下四周,狹□□仄的空間讓他不得不把目光又轉回邱志臉上,“你要是急著用錢,我可以多給你點兒,但我討厭威脅。”
“哈哈……”邱志笑了起來,笑得有些誇張和生硬,“行了行了,哎,老同學嘛!下回吧,做生意要有信譽不是!”
“我比較認死理……你說得對。”錢澄沖他笑了笑,“也許我就是漢尼拔。”
邱志還是堅持把錢澄送回了家。“前面路口就行了,”錢澄指了指,“不遠,我走著回去就行。”
“怕老婆發現啊?”邱志笑了一聲,“哎,你跟人家解釋嘛,要不我去露個臉?”
“他比我脾氣還大。”錢澄看著邱志,“開後備箱吧,反正東西不多,我自己一人也行。”
“行吧。”邱志有些無奈,只得把車停在路邊,“哎,這我名片。”說著掏出一張卡片塞進錢澄兜里,“常聯繫。”
“成。”錢澄開門下了車。
錢澄看著邱志的車消失在路口的時候,才準備彎腰搬箱子。
“又逞強。”丁子樂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路口的牆邊,“兩個呢,是不是要頂在頭上走啊?”
“說,你是不是給我身上裝定位了?”錢澄一見丁子樂就笑了,“這麼準時。”
“下來扔垃圾,估計著你也該回來了。”丁子樂說,“你同學長得真不怎麼樣。”
“觀察得那麼仔細。”錢澄挑了個輕的箱子留給丁子樂,“是不是還帶望遠鏡了?”
“本人裸眼5.2,”丁子樂抱起箱子,“你同學長得真老,看得我都想衝上去叫聲叔。”
“要臉嗎?”錢澄笑得箱子差點抱不穩,“你一個快三十的……”
“你再說一遍?”丁子樂和藹地微笑。
“哎,是,他是看上去挺老的。經歷的事情一多吧,人其實就老得挺快的。”錢澄沖門衛點頭打了個招呼,很多人其實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老下去了。
東西是不多,但從下車的地方到小區最後再上樓,錢澄差不多累出一身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