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刪除。
一張一合的嘴。
消音。
還鮮活的回憶一點一點地往前蠶食,好,拍年夜飯,就到這裡,這就是今晚的全部記憶。
還有那句“你也早點回來吧”。保留。
錢澄縮在被窩裡皺了皺眉。
據說人的記憶修復很強,只要有足夠長的時間,就能留下美好的記憶,而那些不快,只會留下淺淺的影子。人可真是會保護自己的動物。
大年三十晚上早睡不算是一個很明智的選擇,耳邊的鞭炮聲越來越響的時候,錢澄眯著眼看了一下手機,居然才不到十二點?
丁子樂發來消息:“你睡了?”
“已被吵醒。”
“是我吵的嗎?”居然秒回,這人是不是一天到晚都抱著手機啊。
“鞭炮。”錢澄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能不能別這麼自戀啊。”
“春節快樂。”丁子樂突然說。十二點了。
“快樂快樂。”春節給他的感覺現在其實沒有跨年那麼強烈,不過都一樣,這不過是一個節點,跑累了,停一停,然後繼續。
錢澄覺得自己大概真的已經變成了傳說中傻逼小情侶中的一份子,對著手機傻笑,說一些沒營養的話,你儂我儂膩膩歪歪一句話翻來覆去變換語法說上三百來遍也不嫌煩……他居然適應得這麼快,錢澄都對自己表示非常驚奇。
不過還沒等錢澄驚奇完,就聽到外面哐當的敲門聲。
“怎麼了?”鞭炮沒停,錢澄只好扯著嗓子喊。
“你姐不舒服!”姐夫喊,“我送她去醫院!”
第32章 丁子樂來了!
錢澄愣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大姐現在的“不舒服”,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不舒服”了。
問題還可能很嚴重。
“怎麼回事啊!”錢澄趕緊跳下床拉開了門,姐夫裹了件大衣抱著大姐正準備下樓。
“你先留在家裡。”姐夫踩著鞋就出去了,臨走前看了他一眼,“沒事的。”
“怎麼了?”老媽披著衣服從臥室出來,姐夫早就一溜煙下了樓。
“沒事,我姐有點不舒服。”錢澄按了按老媽的肩,“咱先睡吧,明早就回來了。”
錢澄也不知道大姐這個不舒服究竟是怎麼回事。可能孕婦本來就比較嬌弱,也可能和今晚這場不歡而散的晚飯有關,可能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人可真是很脆弱的存在。
錢澄嘆了口氣,他實在不懂這些,也無處可問。
他把老媽勸回了屋,這一晚上一驚一乍的,現在睡意是徹底沒了。
轉回了屋,外面的鞭炮聲小了點,很奇怪,現在的夜色反倒沒以前那麼黑了,淡淡的灰色,跟煙燻似的,怎麼抹都抹不乾淨。錢澄稍稍開了點窗,冷風卷著硝煙味撲面而來。
丁子樂應該睡了,手機半天沒進新消息。錢澄回到被窩裡滾了半天,好不容易睡著,過了一會兒又驚醒。一腦門的汗。大概是那個破鞭炮害的。
醒了之後又睡不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睡眠變得這麼差。錢澄滾了幾圈,姐夫那邊還是沒什麼消息,他決定打個電話過去,按理來說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了醫院。電話響了兩三秒就接通了。
“我姐怎麼樣了?”錢澄忙問。
電話那邊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響起了一聲低低的壓抑的哽咽聲。
“她還好。”姐夫說,“孩子……沒保住。”
“我現在去醫院。”錢澄跳下了床,“我……過會兒咱再跟媽說吧。”
錢澄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老媽神經有些衰弱,睡眠很淺,他可不想再把老媽吵醒。雖然醫院那邊他並不能幫什麼忙,但他還是非常急切,想去看看。
家裡唯一的車被姐夫開走了,錢澄只找到一輛自行車,自行車就自行車吧,大年夜的也沒車可打。風真大啊,一騎車風就兜頭猛灌,錢澄用圍巾包住了半張臉,眯著眼向醫院騎去。
在這個已經沉睡的城市,他確信所有人都懷著希望躺在溫暖的被窩裡迎接新的一年的時刻,他正目標明確地前去迎接今年的第一個不幸。
大姐知道了嗎?應該知道了吧。錢澄還來不及告訴她,剛才他給孩子起了個土裡土氣的名字,女的叫靈芝,男的叫旺財。
大概會被大姐打死。
錢澄氣喘吁吁趕到醫院,把車往旁邊一撂,拔腿直奔門診大廳。
大門離門診大廳!怎麼那麼遠啊!
還有台階!
人呢!沒有值班的人嗎!
錢澄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進醫院的,慣性還挺大,聲音也不小。
值班的小護士披著大衣端著熱茶,吹了半天正準備小心翼翼喝一口,現在被他這麼一闖嚇了一跳,茶水差點灑了半杯出來。
“有沒有,一個孕婦……”錢澄好不容易剎住了車,一張口,聲音都啞得跟破砂紙似的。
“我看看。”小護士翻了一下記錄本,“姓名?”
“錢,錢景。”
“308。”小護士看了一下,又叮囑了他一句,“聲音小點。”
錢澄咽了咽口水:“知道了,謝謝。”
等電梯吧,聲音小點。他跑樓梯的聲音大概會把整個醫院吵醒。
錢澄盯著半天沒動的數字感覺有些煩躁,忍了十秒之後發現自己沒按按鈕。
剛才一路騎過來大概智商都被風給吹沒了。
大晚上的,醫院特別安靜。其實不用護士特意提醒,錢澄都會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生怕出個氣兒都能把人吵醒。
還沒到病房,錢澄遠遠就看到有人坐在外面長椅上。
“姐夫。”錢澄嘆了口氣,走了過去。
“沒事了,”姐夫看了他一眼,眼底都是血絲,看樣子一晚上沒睡。見到錢澄,他似乎放鬆了些,往椅背上一靠,“她睡了。”
錢澄往屋子裡看了一眼,坐在了姐夫旁邊。
“她知道了?”錢澄問。
“嗯,到醫院時她就知道了,實在保不住……剛才我勸了半天,才睡下了。”姐夫往兜里摸出一根煙,夾在手指間摩挲著。
錢澄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就這麼坐著。
又失去了一個孩子……或者說,從來就沒得到過。哪一種聽上去會更好些?
其實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的。
錢澄不知道大姐是怎麼想的,又或者她壓根都沒來得及想,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我在這守著吧,你要不休息會兒?”錢澄手肘撐著膝蓋,“要不然,我去買個早餐?”
“沒事。”姐夫搖搖頭,“現在我也睡不著。”
兩個人在外面沉默地坐著,過了一會兒,姐夫又進去看了看,錢澄看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可以吃早飯了。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路邊有家肯德基,在這種時候,還有堅持營業的店簡直就是菩薩一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