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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身上仿佛有一種奇妙的,讓人生出希望和活力的魅力,李民德盯著原上的表情,心中原本的無力逐漸被對方話里濃濃的期冀取代。他緊緊地捏著自己袖珍的小紫砂壺,熱力鑽出壺壁熨燙了手心,就連皮膚上的老人斑和滿頭花白的髮絲也如同生出了無限生機。他望著原上,目光意味深長,語氣也耐人尋味:“建造高樓,需要的可不止是時間,而且即便嘗試,也不一定能成功。”

  高樓建成,勢必會遮擋住平地上生活著的人的光源,他們未必都願意搬遷進樓里,反倒有可能更喜歡肆無忌憚隨心所欲的世界。假若你讓他們從主流變成了異類,那麼對抗和傾軋也會隨之而來。

  原上這輩子就不知道怕字怎麼寫,臉上自信的神情甚至帶出了幾分傲氣來:“可假如我連試都不去嘗試,庸庸碌碌過完一生,那等到了您這個年紀,就絕不會有跟您一樣精彩的談資了。”

  兩人對視片刻,一齊大笑,李民德拍著自己的肚皮道:“說得好!”

  緊接著天南地北,古往今來的一通聊,倆人像是說了很多,卻又仿佛什麼實質性的重點都沒有談到,但目送原上離開後,留在原地的李民德卻覺得說不出的酣暢淋漓。照顧他身體的老勤務關上門,眼神有些奇異:“您在家和孩子們說三句話都嫌多,今兒聊得可夠久的。”

  “嗨,那些孩子。”想到自家那幾個思維要不幼稚要不功利的孫輩,李民德便不由地想搖頭,同原上聊天的時候,除了面孔,他絲毫感覺不到坐在自己對面的是個年輕人。對方成熟的思考方式和豐富的知識積累讓氣氛一刻也不曾變冷,連帶著李民德自己,也被帶得仿佛年輕了好幾歲。想起原上誇獎他談資豐厚的話,李民德坐不住了,掏出手機便想找幾個老夥伴吹牛,只是還不等撥通電話,老勤務一彎腰,便從茶桌的fèng隙里,兩隻手指夾出了一包還沒吃完的蜂蜜黃油味薯片。

  “……”老勤務一臉等待解釋的表情。

  “……”李民德頭腦一頓,臉上的表情沉穩無比,滴水不漏,“這是原上帶來的,他吃了幾口放這,我一口都沒碰。”

  老勤務微笑。

  李民德扯了扯有點往下滑的褲腰,鄭重點頭:“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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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霍沒能跟著進去,就一直等在外面,見原上被帶出來,立馬起身,上前兩步,又顧忌場合和身邊有人,不敢做得太過親密,只伸手握住原上的雙手,目光略帶擔憂:“怎麼樣了?說了什麼?”

  李民德在普通大眾眼中沒什麼存在感,但對於公眾在文藝界的人來說卻稱得上鼎鼎大名。這位老人家退休早,露面少,在各個製作行業里都留下了不少傳說。秦霍雖沒見過他,卻知道他手段雷厲風行,再加上剛才被帶到休息室的路上,又偶然遇到了幾位被請離後如喪考批的客人,越發擔心獨自被留在裡頭的原上。

  這些高位者們說話比自己還要拐彎抹角,原上雲裡霧裡,卻又似有所感:“說了什麼?大概就是,咱們基金會的官司可以開始打了?”

  基金會從成立以來,就不斷從各個渠道接到各行各業的原創者們的求助,這些訴求數量實在太過龐大,涉及領域又過於紛雜,為此工作室甚至專門設立了一個篩選小組,剔除其中一些碰瓷的、伸手黨的、被害妄想的、腦洞過大的,留下的項目,仍舊相當可觀。

  其中大部分的原創者們甚至整理了非常清晰且具有力度的證據列表,卻往往糾纏多年也沒能得到滿意的回答,當然不會是沒有原因的。涉及侵權的對象從一些著名製作人到大企業大集團,毫無例外都比受害者要具有能量,即便是原上背靠四海,也不敢貿然惹上這樣多不好對付的對手。

  上一場官司的勝利有著諸多僥倖因素,原上工作室終究太小,四百多萬的款項投入深不見底的市場,一不小心,恐怕連響都沒聽到,便會中途夭折。

  因此時至今日,基金會雖然橫空出世,卻連頭一次正式的項目都還沒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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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功房裡放著《插NGE》震耳欲聾的旋律,強烈的節奏讓江斜每一塊肌肉都為之顫抖,直至副歌最高點,他準備躍動出最大的弧度時,音樂卻戛然而止,舞室內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蹲在地上,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江斜煩躁地砸了下底板,轉頭目光不善地盯著進來的經紀人:“你幹嘛?!”

  “能換首歌麼?音樂放得那麼大,我站在門口都能聽到,你不怕有人向宋董高密啊?”經紀人一邊切歌,一邊搖頭,“你怎麼就是記不住教訓,專輯推遲發,節目減少錄,你看看你這個月的通告,再看看前兩個月的,跟被冷藏有什麼兩樣?”

  江斜冷哼:“嘁。”

  原上工作室那個新成立的基金會出現時間如此巧合,任誰都猜測這是針對名城輸完官司的後手,加上《插NGE》走紅聲勢浩大,音樂隨處可聽,現如今公司里可以說是聞原色變,誰都不敢提這個茬。江斜的專輯原本都錄好了,也排好了發售的檔期,結果被人背後陰了一手,告到上頭說他私下在訴訟期間說了公司不好的話,上頭一聲令下,直接卡了他的活動。切,江斜心想,誰稀罕?

  相比自己,他反倒更擔心原上,基金會的成立,哪怕什麼事都不做就已經足夠觸痛一些人,近來一些小媒體常看到有人帶風向,他在身邊也聽了幾耳朵商場上的情況……

  與他同樣的,吳曉越也在拼命跳舞。

  留長了些許的頭髮被束髮帶簡單地箍起,汗水將上身的T恤盡數打濕,肢體隨著舞室內強烈的音樂擺動,原上從大門的窗戶里看了一會兒,點頭道:“很好,很有感染力。”

  製作團隊的眾人跟隨在身後,見他滿意,開心地相互擊掌,這群人雖然因為實力出色平日裡有些恃才傲物,但面對創作能力絕不輸他們的原上,那還是相當友好和看重的。

  就連團隊裡頭那位唯一的,向來不苟言笑的華裔成員喬治呂,都因此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掃了眼對方很快恢復平淡的神色,原上又想起自己之前的好奇。巴洛的編曲團隊裡各種國籍的成員,這是唯一一位中國人,且不是從小生長在海外的ABC,人家已近中年,是正兒八經移民出去的,但這麼個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在跟隨團隊回國之後,卻一直對國內的一切都表現得興致缺缺。要不是有一回原上撞到他相當認真在閱讀刊登了名城敗訴新聞的報紙,幾乎都要以為他喪失中文溝通能力了。

  官司勝訴之後,喬治呂對原上的態度也莫名親切了,話明顯變多,有時還會主動來探討編曲製作和進程,在《插NGE》的節奏製作上,也給出了不少意見。

  原上偶爾會猜想原因,但今天顯然不是個好時候,話題甚至尚未從吳曉越的編舞上轉開,工作室的管理層便來電話說,先前工作室簽下並培訓了一段時間的那位民謠歌手,突然提出自己要解約。

  原上甚至來不及跟一眾聽不懂中文的編曲團員們解釋,就頂著喬治呂略帶擔憂的目光匆匆離開。

  辦公室里,那個給自己起藝名叫馬修的男青年抱著吉他略有些不安地窩在凳子裡,工作人員氣得眼睛都紅了,原上在凝滯的氣氛中開口:“為什麼走?”

  工作室簽人不多,到現在也才兩個,因此在培訓過程中幾乎耗費了所有心血。馬修走原創路線,原上就手把手教他如何把握節奏,打動聽眾,幾乎將他看做自己的學生,連往後讓他走什麼樣的路都鋪設好了。

  馬修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表情:“我無話可說。”

  工作室給藝人簽的約並不苛刻,對方是帶著違約金來的,雖然不是多麼大的一筆,但過去十來年一直都不紅的馬修也絕不可能輕易拿出。原上側首看著癱在桌面上的申請,笑了笑,問他:“下家找好了?”

  馬修沉默片刻,自言自語般解釋道:“我年紀不小了……你也知道……工作室里總是上課,一直也沒什麼動作……也不是我主動的,那邊……”

  “誰家?”

  馬修頓了頓,才小聲道:“……名城。”

  宋天這狗崽子看起來是活得太舒坦了。原上盯著馬修看了片刻,直至把對方盯得頭都快埋到胸口,才冷笑一聲,在解約書上籤下大名:“滾吧!”

  與良心破碎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對前途和未來廣闊的遐思,馬修想到名城來挖角他那人私下裡透露的消息,又強迫自己將對原上的愧疚拋到腦後。他將吉他背到背上,俯身撿起地上的解約書,垂首在原地踟躕了片刻,離開前還是留下了一句:“原總,我勸您一句,還是把那個什麼基金會給解散吧,來挖我的人,不止是名城……太多了……您……惹不起那麼多的。”

  在原上極具壓迫感的氣勢中離開辦公室,馬修難過自己違背承諾的同時,又忍不住在心中為自己的行為開解。對手是一整個力量龐大的市場,工作室的規模才多大,即便換成四海集團,也未必能在如此齊心協力的針對下全身而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自己這樣的小魚小蝦,除了保全自身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選擇?

  沿著牆根做賊似的離開,一轉彎,視線中出現了一雙踏著高跟的胖腿。馬修抬起頭來,看向對面似乎專門在等待自己的,工作室的另一位簽約歌手夏秋。

  夏秋年紀比他還大,默默無聞了十幾年,和他一樣,想出名都快想瘋了。

  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划過自己的臉,然後落上解約書,馬修輕聲問:“其他公司那些人也找了你吧?你怎麼打算的?”

  夏秋嗤笑一聲,聽得他心中煩躁,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好心問你,你何必這樣?我在音樂學院有幾個混得不錯的同學,他們都說那幾個大集團有動作的事情是真的。一起走吧!原總搞什麼版權簡直就是在自討苦吃。咱們說到底連個明星都算不上,何必趟這趟渾水?”

  “說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有意思嗎?滾吧!”夏秋不等他說完,便一臉厭惡地與他錯身而過,渾厚的女聲飄蕩在空氣中,錐子似的尖銳刺人,“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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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上給宋天打去電話,嘟不到三聲,對方便迅速接了起來:“原總?上次一別,您可太讓我印象深刻了。”

  “我的印象也很深刻,尤其是宋董您我見猶憐的表情。”原上冷笑一聲,“挖我工作室的藝人,這算是宣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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