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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晚上,表哥把二百斤大米裝到車上,親自送到縣城裡一位居民家裡,牛娃搞不清是送人情呢,還是表哥替這戶居民代買的。昨天晚上,答案不找自明了,表哥指揮司機和牛娃,連夜從磚場拉回一萬磚來。牛娃悟覺出來:前天和昨天給縣百貨公司基建工地拉運的磚頭,餘下的尾數恰恰是一萬,那位收受二百斤大米的人不說也知是誰了。二百斤大米,按農貿市場頂高的價格說,不過八九十塊錢,而一萬一級磚,那是公家牌價——四百元。表哥準備秋後蓋二層樓房呀……啊呀,這樣蓋樓房,當然容易羅!牛娃真是大開眼界。

  這算啥鬼名堂嘛!耿直的小伙子開始用斜眼瞅東跑西顛的表哥了。真是沒得良心啊!憑這種偷偷摸摸的辦法,蓋起二層樓房住著,晚上能睡得著嗎?

  西邊的大太陽把牛娃長長的影子投she在沙灘上,漸漸模糊了。他現在唱不出戲來了,心裡齷齪得很。跟這號人掙這號不乾不淨的錢,說不定會牽連進那潛伏的危險之中。有志氣把遺棄了母子的父親的匯款單再退回去的馮牛娃,心裡怎能容忍得下,這種骯髒的勾當呢?他想早日辭別危險的表哥和他的拖拉機,干下的這幾天的工資不要羅,倒乾淨!

  只是表嫂給他介紹的那位對象會怎樣呢?他已經和人家見過兩面,人家尚未最後決定。蘭蘭嫂子和德寬哥都去說過一次了,那女人表示信任。事情有了六七成的把握性兒,在這個關口上,要是表嫂因為他辭工反而去說起壞話來,怎麼辦?牛娃已經對那位少婦有十分好感了……

  踽踽回到家中,他眉頭緊蹙。母親看不見兒子喜悅或煩惱的臉色,只是急於把馮家灘的新聞說給兒子:馬駒昨日被景藩老漢趕出門來了……

  牛娃一聽,立時愣住了。既然景藩叔不顧父子之情而把馬駒趕出家門,那麼景藩大叔說給他幾句不好聽的話,又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嘛!他莽莽撞撞走掉,給老漢難堪呢,還是給馬駒難受呢?實際是給馬駒示威哩呀!而馬駒也受著委屈哩!牛娃為自己的盲目出走深深懊悔了。他捶了自己一拳,砸得頭腦嗡嗡直響,二話沒說,走出門來,照直朝磚場走去。

  牛娃走進磚場,沒見馬駒,也沒見德寬。磚場的工人告訴牛娃,場長剛才回家去了。

  牛娃又趕到德寬家,蘭蘭嫂子告訴他,德寬和馬駒給志強叔上墳去了,剛剛走。

  既不是清明節,也不是志強叔的葬日,上什麼墳?他愈覺蹊蹺,就扯開長腿,出了村子。走過一道溝豁,翻過一架土梁,便遠遠看見後溝里的漫坡地上,有三個人肅穆地站在那兒,面前一堆色彩絢麗的鮮花,在傍晚的暮靄中閃耀。他跳下楞坎,奔跑起來了。

  離得志強叔的墳墓十數米遠的時候,牛娃止住跑步,一步一步走到跟前。馬駒、德寬和彩彩都佇立在墳前。他壓抑不住涌涌波翻的心情,大聲叫:「馬駒哥——」

  馬駒猛然回過頭,瞅他一眼,沒有應聲,轉過臉去,對彩彩說:「把志強叔當年寫給校黨支部的決心書念一下。」

  彩彩翻動著一本舊雜誌,那是六十年代出版的《中國青年》,念起來:

  縣中黨支部:

  我要求回鄉,決心放棄高考,並不是想出風頭。黨培養了我,給了我理想和追求理想的力量。家鄉的人民養育了我。在國家處於困難的時候,在我的家鄉的鄉親處於嚴重困難的關頭,我應該用黨教給我的知識去承受困難的壓力,去和家鄉的人民一起儘快排除困難,建設新的生活。一句話,用黨給我的知識去為人民服務。

  我只會理頭奮鬥,終生不悔。

  應屆畢業的共青團員

  馮志強

  暮色蒼茫,幽靜的坡溝時,空氣微微在震顫……「我只會埋頭奮鬥,終生不悔。」

  在過去了的那個年代,這個發出過時代強音的青年,當他把指頭憤然塞進電燈接口裡的時候,後悔過嗎?馬駒站在那裡,心裡在問。

  無需苛求死者,應該討伐極左!

  彩彩讀完了,已經涕淚交流,肩膀顫抖著。

  德寬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用自己帶來的鐵鍬在培土。那個長著野糙的墳丘已經只是象徵性的一個小土堆了,上面堆積著社員們從田地里揀拾出來的礓石,覆蓋著野葡萄和野薔薇的藤蔓,紅色和白色的野薔薇開得一片燦爛。

  牛娃擰著眉頭,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馬駒沉重地說:「志強叔,等我有資格對你說話的時候,我來給你立一塊碑……」說罷,他把一條胳膊搭在牛娃肩頭,默默地站著,牛娃忽然湧出眼淚了。

  四個人誰也不再說話,告別了長滿青糙和開放著野花的墳丘,沿著繡滿馬鞭糙的彎彎小路走下來,綠色覆蓋了塬坡和河川。收穫的季節還沒有到來,這正在孕育著希望的初夏時節的大地啊。綠色的生命蓬蓬勃勃。山風輕柔,洋槐花的香味瀰漫著。幾顆新星已經出現在湛藍的天幕上。河天相接的地方,有一抹淡淡的紅霞。

  馬駒走在夥伴們中間,心裡湧起一陣陣熱流。

  生活在不斷地死亡,生活在不斷地新生……

  1981年4月糙於灞橋

  1984年1月改於西安東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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