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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敢多住,咱們明日就要走,眼看天暖了,都忙著春種呢。”曹六兒紅了臉擺手,林賽玉便點點頭,道,“正是,可不敢耽擱,我這裡也要忙著開種了。”看著丫頭帶他們下去吃飯,又讓玉梅帶著丫頭去收拾些舊衣服,“帶回去,他們婦人女兒都能穿。”玉梅應著去了。

  “全哥住家裡了?”林賽玉問道,看屋子裡沒人了,便高興的往蘇錦南身上一坐,摟著他笑著說話。

  蘇錦南看著婦人紅潤有肉的臉,又在微微鼓起的腹部摸了摸,還有什麼比這個時候更舒心的,道:“十八日,有水鞦韆,他自然要去看。”看林賽玉亮晶晶的眼,忙道,“娘說了,明年你再看,那裡人多,你去不得。”

  林賽玉撇撇嘴,道:“我又沒空去,老相公已經將他的地耕了幾遍了,就等著我的紅薯出苗,一日恨不得來看三回,我哪裡敢出去。”

  蘇錦南便笑了,“都怪我選哪裡不好,偏跟王老相公的半山園一起了。”

  林賽玉也笑了,嘴上說不耐煩但掩飾不住滿臉的驚喜,搬來後竟發現與王安石的半山園比鄰而居,她可真是又驚又喜,雖然算是舊相識,但打交道也不多那一個月,打心底來說,對於這個歷史書中記載的神一般人物,她很是敬畏的,所以當看到一身布衣,牽著驢的王安石以鄰居身份上門拜訪時,真是讓她手足無措。

  “這位相公果真是嚴謹,又如此的好學,依著我說,知道豬肉能吃便夠了,他還非要看豬怎麼跑。”林賽玉笑嘻嘻的道。

  蘇錦南便哈哈笑了,道:“誰讓你說那個新鮮物件能當糧食吃,連我都要好奇的很,不如咱們先吃一塊嘗嘗?”

  林賽玉立刻如臨大敵,瞪眼道:“那還不如說要吃我的肉呢!總共就那麼一筐,還差點被扔了,如今好容易一半才出了苗。”說著又激動起來,在蘇錦南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道,“好錦哥,多謝你上心,我才有福氣見到它。”

  蘇錦南便笑了,看著小婦人滿眼謝意,他這個什麼感情沒見過的人,也不由暗自小小的得意,原來前一段運香料的貨船從海外回來了,錯帶了一筐怪怪的紅皮根精物,便要扔了去,蘇錦南聽見船員們說那些海外的人吃這個,便上了心,帶回來給林賽玉玩,誰知道林賽玉一見,喜得又是跳又是笑,抓起就往嘴裡放,幸虧玉梅搶得快。

  “這叫紅薯,味甜,耐飢,適宜旱地栽種,可當菜可果腹,堪比稻麥。”林賽玉攬著那一筐貌不驚人的根精,笑得嘴都合不上,“書上說至少到明朝才傳進來,卻原來這時候也能進來,紅薯啊紅薯,你要謝謝我呀,我讓你提前見了天日啦。”瘋瘋癲癲的說些誰人聽不懂的話,嚇得玉梅只說要請大夫來,還是蘇錦南知道自己的小妻子,不過是農痴病犯了罷了,隨後又不說吃了,收拾了一間屋子,盤了個火炕,說要排薯催苗,因看她們家泥瓦匠進進出出,好奇的王老相公便來打聽,聽林賽玉講了尤其是聽了那一句堪比稻麥,最耐饑荒,憂國憂民的王老相公自此後比林賽玉還上心,恨不得一天到晚長在蘇家,對於林賽玉的每一個動作都恨不得拿筆記下來。

  “娘子,我只怕你太辛苦。”蘇錦南將她在身前抱了抱,滿是心疼的說,“只說種地累,原是想不過是四體勞作累,沒想到也是如此的心累,又要看天,又要看溫度,還要掌握大火小火,還要念著什麼上炕時澆透水,出苗後少澆水,采苗前不澆水,娘子,這哪裡是種地,比考狀元的心血也不差多少。”

  林賽玉嘿嘿笑了,又嘆了口氣,道:“種地自然容易,但要做好,這世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想當初費心思悶在實驗室半年也可能培育不出一個良種,不費心思那更是痴人說夢……”說禿嚕了嘴,又忙掩飾的傻笑起來,蘇錦南早習慣了,也不在意,怕她費神便說些孩子的事,又說生了男孩叫什麼生了女孩叫什麼,正說著話,聽見玉梅在外道:“大官人,夫人,老相公來了。”

  林賽玉嘴裡道:“哎呀,可真是一天都不拉,我只說今日不用看了,苗出了,只要保持溫度便可以了,再等個七八天就能下地載了,那時再來看我移苗就可以了,如何又來了?”說話人站起來,又咧嘴搖著頭笑道,“倒是個好苗子,我用心教他帶出師也是可以的。”說著自己哈哈大笑起來,將一個政治家改良成一個農學家,也是蠻好玩的。

  第155章朝堂聞逸事小劉哥忽說棉

  如今的王安石辭相遠離朝廷已經有兩年了,但卻是官拜荊國公兼司空、集禧觀使,蘇錦南與林賽玉不敢怠慢,忙整著衣衫迎了出來。

  出了屋門,就見一身布衣的王安石正在給栓在樹上的驢餵大餅吃,身邊只有一個小童跟著,另有幾個村童圍著看,一面嘰嘰喳喳的喊著“王老頭,王半山,讓我們騎騎驢唄。”路過的村民見了他,也只是微微點頭憨厚的喊一聲:“王半山,不是你家媳婦把你叫回城裡去了嗎?怎麼又來了?”,也有人喊道:“半山先生,你得空幫我給我兒子寫封信可好?”,王安石均是嗯嗯啊啊的回答了,任誰也看不出這位頭髮花白衣著簡樸的老頭,曾是與皇帝諸臣當朝應對的,論新法咄咄逼人的大相公,完全就是一個山野之人。

  “大娘子,我昨日想了,好容易出的苗,我都種了,大娘子可種什麼?”王半山見他們出來,受過他們夫妻的禮,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話雖說這,到底是捨不得那紅薯苗,又怕這對小婦人因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讓步,臉上的神情便是為難而又不舍。

  林賽玉便呵呵笑了,心裡很是暖洋洋的,因王安石這段幾乎日日住在半山樓不走,他的夫人吳氏實在擔心,昨日特地親來將他勸回家去,不料這一大早他竟又回來,只為了擔心她林賽玉沒東西可種。

  “先生,這就跟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先生放心種去便可,小婦人自然虧不了自己的地。”

  聽她這樣說,王半山便一臉釋然,捻須道:“如此老夫就放心了,俗語說君子不奪人之美,老夫一時心切只怕唐突了大娘子。”

  林賽玉便抿嘴笑了,道:“能由先生種出來,想必紅薯也是榮幸的很。”說的王半山樂了,不顧小童在後勸著回去,又忙忙的叫著林賽玉去看那暖如盛夏的育苗間了,一面看著一面聽林賽玉詳細說著什麼“苗床管理的基本要點是以催為主,以煉為輔,先催後煉,催煉結合,以控制溫度為重點”,一面忙那筆飛快的記著什麼似懂非懂的“前期高溫催芽;中期平溫長苗;後期低溫煉苗”。

  如今的林賽玉還有兩個月就要生了,蘇錦南自然是百般小心的跟著,此時站在暖熱的屋內,看著身旁一老一小,臉上都冒出了細汗,卻是一個說著認真一個聽著入神,在這四面窗禁閉光線蒙蒙的屋內,二人全身都披上一層似真似幻的薄霧。

  又過了七八天後,第一批紅薯苗在王半山激動的注視下,被林賽玉剪了下來,四周的佃戶們立刻接了供神一般裹泥放到筐里,而王半山則立刻拿起紙筆,開始詳細記錄林賽玉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

  “……拔苗前不澆水,拔苗後澆透水……頭次不追肥,二次追肥,切記當天剪苗當天不能追肥,要到第二天才能……追肥後澆透水防止燒苗……”林賽玉習慣性的一面說一面做,待看到王半山認真專注的樣子,忍不住模仿當初自己導師的樣子欣慰的點了點頭,只差拍拍弟子的肩膀以示鼓勵。

  挑著不多的一筐苗,村里人幾乎都跟著來到王半山那塊已經起壟整畦的地里,看著那個大肚子的婦人一行說一行笨拙的做示範,她的衣裳很快沾了泥,裙子也有些失禮的卷了起來,隨著手的動作,紅潤微胖的臉上也沾上一道道泥印,但那個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的男人卻如同看著世間最美的女人一般,滿眼的愛意與欣賞。

  看著佃戶們越來越熟練的動作,在一旁的王半山也耐不住,卷了褲腿下到地里,一頭汗一手泥的開始勞作起來,這一幕讓奉了皇命,親自來探望大相公的中使馮宗道看了個正著,馮宗道不是第一次來了,熙寧十年王安石過生日時,就是他親自替皇帝送賀禮來的,但那時是在江寧城雖不豪華但大氣莊重的王府上,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如同農夫的王大相公,因此這樁逸事就跟著馮宗道,一同來到了京城皇宮的景福殿裡。

  皇帝正帶著一眾大臣在巡視庫房,那一排排灰撲撲的平房,裡面卻是堆滿了金帛,如今的大宋河清海晏,無內憂外患,雖然經過諸多災荒,但一年之後庫房又裝得滿滿的,換作任何一個皇帝都要把高興毫不掩飾的寫在臉上。

  “賴眾卿協力,普施善政,才有今日如此豐裕!”皇帝目光掃過眾臣,含笑說道,眾大臣抑笏躬身,紛紛不敢居功而稱讚陛下聖明云云。

  “劉愛卿,稻麥兩熟進況如何?”皇帝看到站在二列的劉小虎,忙問道。

  一身官袍的劉小虎神色不是很好看,有些遲疑但還是躬身道:“回陛下,因近雨水頗多,麥大段傷損,臣不敢冒栽水稻,只怕麥稻具毀。”

  聽了這話,皇帝高興的情緒便低落幾分,掩飾不住不悅的道:“自年後,地方報借貸糧種成倍增,如是不成,豈不是空勞?”

  劉小虎躬身臣有負聖望,低著頭不讓人注意到他繃緊的嘴唇,他知道這件事很難,倒沒想到會真的這麼難,心裡不由一絲燥火,怎麼會那麼難?怎就是不行?正自急躁間,聽得四周眾人紛紛笑起來,忙收回神,抬頭見皇帝不僅恢復了方才的喜悅,反而帶著幾分激動。

  “致養以樂,永懷弗洎之悲,移孝則忠,敢怠進恩之義。”皇帝幽幽嘆了口氣,目光似乎要越過重重宮殿,去到那位報國心切無半點私利的恩師跟前,“大相公始終為國為民憂心。”說著話,又看向馮宗道,“此物果真堪比稻麥?最能耐饑荒?”

  馮宗道忙點頭,一面又將從村民口中挖出來的隻言片語說了,期間自然夾雜了自己的誇大的見解,因為王安石並沒有跟他詳說,只說待種成後才能見分曉,如今言之尚早,在寫給皇帝的謝恩信里更是半點不提。

  “如此,實乃我大宋之福。”皇帝激動的道,一面喃喃自語,“曹大娘子,果真奇女子也。”

  伴著馮宗道的敘述,眾朝臣也都議論紛紛起來,而劉小虎的面色就更加不好了,他的手在袖子裡緊緊握著,頭上也出了一層汗,隨著皇帝這一句曹大娘子音落,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戾氣,讓他猛地邁步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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