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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晚上有月亮,我在月光下慢慢走著,心裡的懊惱在這明淨的光亮中一點點消失了,遠遠地,月隨的歌聲飄蕩在空中,那少女的哀愁像要到達雲端似的動人心魄。

  也許她的歌聲中某種質素傳到了我的靈魂中,才使得我迷亂得不可自拔。

  我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月光中,白石居魈楞楞地站在巨大的陰影中,似乎隨時都預備要開口說話似的。

  如果它真說出了口,我想我也不會太過吃驚。

  沈嫂還在替我等門,我才一走上草坪,她就立刻出來開門。

  我坐到畫室里對著玻璃外黑黝黝的湖水發呆,已是初冬,白色的油桐早已落光,葉雖常青,但也有了寥落殘敗之相。

  一個中年男人再怎麼愛活蹦亂跳,看到這種景象,一樣要倒抽一口氣。

  黃金年華已過去,此刻站在人生的高峰往下走。

  如果安蘭還在,她會告訴我該怎麼辦。

  沈嫂煮了咖啡送來,氣味香極了,跟她比起來,我煮的咖啡像火山爆發後的殘渣。

  我問她要不要坐下來看湖,她抱歉地笑了笑:“先生,我看電視。”

  也好,看電視的看電視,看湖的看湖,各取所需互不干擾。

  我在椅子上坐得太舒服,以致於坐著坐著就睡著了,我做著夢的時候,心裡其實很清楚是個夢,但我就是醒不過來。

  我夢見電話鈴不斷地響,我不斷試著去接,但總走不到電話機,最後拿起聽筒來時,對方問我:“請問張玄清先生在家嗎?”

  我告訴自己這是個夢,不用怕,只要把電話掛掉就成了,可是我卻不由自主地說:“是,我就是張玄清……”

  醒的時候,我出了一身冷汗。

  也許紐約那次的降靈會議,女巫說的話是真的,她看到的那個老人自稱是我的前身也是真的……至少,這個房子十分古怪,而我會回到此地來,也不儘是偶然。

  “安蘭!”我在心裡悄悄叫:“你能不能想辦法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上樓時,希望那個曾出現過的老人再度現身,但他始終不肯走到我的空間來,也許,他有他的傷心事,就像安蘭去後,我的某些部分也跟著死去,不能再回舊時地。

  躺在床後,我希望能夢到安蘭,但事與願違,過了很久,我才想到她不會再來了。

  這張床上曾熟睡過另一個女人,對安蘭的潔癖而言,那是過份的冒瀆。

  我不再想睡,所以離開了床。

  月光下起了朦朦的霧氣,我在霧中走著,突然又聽見了月隨的歌聲。這麼晚了,她又在四處亂走:常有人以為在黑地里飄動的白影子是鬼魂,其實只是個可憐的小女孩子。

  我循著歌聲往深處走,但那悠悠忽忽的聲音像跟我搗蛋似的,時而在左時而在右,把我都弄迷糊了,我走了很久,也找不著一個所以然來,一雙鞋子被露水弄得濕透。

  快到桂家時,歌聲徹底消失,我意興闌珊了起來,走了這大半夜,除了顯示自己發神經外,一點益處都沒有。

  草叢裡發出簌簌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果然有個黑影。

  “傅小泉?”我試叫了一聲。

  他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我追問,桂家從老到小,只有3個女人,他半夜駐守在此,有何用意?

  “你管得著?”他冷笑,但一聽就是虛張聲勢。

  “如果你是來找碧隨,為什麼不進去?”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不回答。

  “太晚了,進不去?”我又問,自己覺得跟一個嘮叨的老頭完全沒兩樣。

  “不是!”他那雙寒光閃閃的眼睛抬起來瞪了我一眼。

  噢!我明白了,碧隨根本不理他,她只有高起興來才會搭理他。

  “你如果沒別的地方好去,為什麼不回家?”我問。

  “你不懂!”他不耐煩地打斷我:“你自己回家去,就當做沒見過我成不成?”

  這太奇怪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不會了解的!”

  真是個孩子,開口閉口全是“你不了解,你不懂。”

  我應該打電話給文莉,叫她來把這個傻外甥領走。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不管你叫誰來都沒用。”傅小泉突然開口。

  “為什麼?”

  “我現在不想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是嗎?”一個冷冷的聲音自後頭響起來,是碧隨,她穿著一襲白色的睡袍,胸前的蕾絲近乎透明,豐滿的胸脯一起一優的呼吸著,看得就真想立刻去找個大麻袋把她連頭到尾給罩起來。

  “你——”傅小泉大吃一驚,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在此地出現。

  “這裡又不是咖啡館,三更半夜的站在這裡做什麼?”碧隨惱火地說:“你們兩個都給我走。”

  “我如果不走呢?”傅小泉大概吃了豹子膽。

  只見碧隨順手拿起地上的大花剪,兜頭就向他砸過來,嚇得他跳起來就跑。

  他跑了最好!我也開步走,再不回去睡,天都要亮了。

  “站住!”碧隨在身後叫。

  我走得只有更快些,她沒追上來,倒是傅小泉在門口等我,看他那副頹喪的模樣,我只有領他進來。

  他到了畫室里,接過我遞給他的紙盒牛奶,咕嘟嘟就朝肚裡灌。年輕真好,剛從冰箱拿出來的冰品,他喝得似小牛。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深更半夜躲在那裡幹什麼了吧?”

  “我懷疑——”他舒了一口氣,但立刻又改變主意:“反正到你該知道時我自會告訴你。”“我該知道什麼?”

  他閉口不言,但險上漾起神秘的微笑。

  他的用意不外乎是吊我胃口,我愈逼他,他就愈得意。

  我要去睡了,我打了個呵欠,告訴他:畫室里的壁櫥有床毯子,他若不便回去,可以在此地過夜。

  他點點頭,我逕自上去睡了,一太早,沈嫂獨自在樓下狂喊“先生!先生!快起來,地震!不得了啦!地震!”

  我睜開眼,可不是嗎?天地的一切都在搖晃,頂上那盞大吊燈晃得最厲害,像要掉下來似的,我趕緊下床套衣服。跑出來一看,客廳里能移動位置的東西全不在原地,而沈嫂躲在大餐桌底下,狼狽至極。

  地震停了一會兒,但馬上又開始地動山搖,屋後一湖水盪得撲濺到岸上來,像有人從裡頭往外潑水,非常地令人心驚。

  “傅小泉!”我向玻璃屋裡叫:“快出來,地震了!”

  他一聲不吭,我覺得奇怪,掙扎著下了樓,畫室里哪有傅小泉的蹤影,他睡是睡過,但現在只剩凌亂的毛毯團作了一堆,人早巳杏如黃鶴。

  地震停止了很久,沈嫂才心有餘悸地從餐桌下鑽了出來,不斷問我:“還會不會再震?還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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