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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莉的心情好得很,一點也不以為忤,“啊!就來。”她當碧隨是好意招呼她,答應得非常開心。

  把外衣和手套都交給了沈嫂,她去洗了手才上桌子。“呀!有炸火腿丸,我在辦公室想了一天。”她高興地說。

  碧隨立刻殷勤地為她挾了兩個,“阿姨,你多吃一點,這個卡路里低絕對不會發胖。”

  我正在想她今天怎麼換了個人似的,文莉卻拔高聲音尖叫起來,雙手在胸前直抖,誇張得像電影裡的神經婦人:我定睛一看,才看見文莉的餐盤上競蹲著一隻青蛙,那小小青蛙通體碧綠,有點頭暈腦脹的,似乎弄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碧隨見文莉叫,笑得前仰後合,文莉忿然地推開了椅子,走上了樓。

  “把青蛙拿開,去向文莉阿姨道歉。”我指責她。

  “才不!”她停止了咯咯咯笑,雙手橫抱,把頭一抬,潑悍的模樣簡直像跳西班牙舞的卡門。

  我想把小青蛙拿開,卻不料那隻蛙已經有些恢復了,我的手還沒撲到呢,它一個大彈跳,跳進了生萊的盒子裡,坐在一片菜葉上,我惱極,想把生菜盒拿開,不料它又跳到鍋里,湯汁立即四濺,連麵包都被波及。沈嫂眼看著菜都要給糟塌了,也趕來幫忙,但卻是愈幫愈忙,那青蛀跳東跳西,把我們整得七葷八素,餐桌弄得像個戰場,沒有任何一項食物還能吃。

  沈嫂把殘餘的食物撤下去時,我無可奈何地正在想應該如何把文莉弄下樓來,至少盡到做主人的義務,沒想到眼前一亮,文莉正施施然自樓梯上走下來,不但服裝重新換過了,表情也高貴而略帶矜持。

  碧隨本來坐在地毯上跟她的小青蛙玩,見到她下來也有些吃驚,她們之間的敵意已經進行到表面化了,但碧隨也未免太過份了些。

  “去道歉!”我朝她揚揚眉。

  “不要!”她扭著身體,比16歲還小。

  文莉已經下來了朝我嫣然一笑,我這才發現她竟穿了件露背式的晚禮服,胸前的高領非常保守,托襯出半露在外的背更顯得神秘性感,安蘭從前就說過,她全身最美的部位就是背,果然不是溢美之辭。

  可是現在已經是初冬了,她這樣表現不怕冷呀?我正想著才發現室暖如春,沈嫂早把暖氣開了,熱得我——件薄毛衫都穿不住。

  “唉喲!熱死了!”碧隨拿起一張報紙用力搧。

  文莉對她的淘氣視若無睹,她是有備而來,小丫頭這回再也難不倒她。

  方才的晚餐吃得很掃興,沈嫂又臨時變不出食物,只好把冰箱裡的點心都拿出來,用微波過了一下,羊肉餡餅和肉盒子立刻香味四益。

  “我要吃蛋糕!”碧隨見人對她不理不睬,一點也沒悔過的意思。又從袋裡拿出了那只比她差不了許多的青蛙。

  我聳起眉毛瞪她一眼,她才心有不甘地收回去,回到位子上。

  “都是剩菜!”她又皺著鼻子叫。

  我拿起肉盒子放進她的盤裡,叫她閉嘴,她起初皺著眉頭吃,不料比誰都吃得快。吃相活像個小乞丐,可是這麼漂亮的人物,再難看也難看不到哪裡去,連文莉都有些驚異。

  她們之間整整差了10多歲,而文莉保養得再好,時間依然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平常見她成熟嬌媚充滿了女人味,而碧隨在她旁邊相比,洋溢的青春氣息還是將她比了下去。

  文莉自己不覺得,碧隨卻在一邊冷笑,她那表情讓人覺得她可惡。

  這一頓飯吃得辛苦,兩個女人都覺得我偏向別人而暗自惱恨,我卻巴不得能立刻結束,逃回自己房間好清靜清靜。

  但吃過飯,碧隨拿出跳棋來。

  “我們三個人玩。”

  “我累了!”文莉充滿風情地坐在沙發上,睨了我一眼。

  “怕輸的人就別玩。”碧隨向她挑戰。

  “我怕。”我淡淡地說。

  文莉勝利地看她一眼。

  “不早了,我建議大家都回去睡覺!”我對她這種表情同樣不喜歡,她們兩個是吃錯藥了,才把我當做目標,在我家裡建立戰場,我如果誤以為什麼,往自己臉上貼金豈不太愚蠢。

  “哼1”碧隨沉不住氣站了起來,往書室走去。

  “你去書室做什麼?”文莉問。、

  “畫畫。”

  文莉跟著她去了,我怕她們衝突,過了幾分鐘去看,結果大出預料,她們兩人,一個畫畫,一個充當模特兒,要好得像兩姐妹似的。

  算我白擔心。

  兩個人這回有了默契,連理都懶得理我,世上還真是難得挑到這般合作無間的人。

  我回房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從前有畫家朋友跟我抱怨當畫展過後,會有一段難以調適的真空狀態,會這樣抱怨的當然是業餘的,任何一個有專業精神的人,都把日常的工作視作理所當然,但今天,我竟有同樣的感受,與往日的意氣風發完全不能相比。

  業精於勤荒於嬉,現在我懂得其中利害了,這些日子中,我活得窩囊了,既沒有徹底放鬆自己,更沒有好好盡到本份。

  還出了許多不該出的錯。

  文莉就是其中一項。

  我若是能夠把這件事擺平,大概得等到奇蹟出現。

  正這樣想著時,文莉來敲門。

  “你睡了嗎?”她在門外頭說。

  我立刻把頭埋進了枕頭,果然,她聽不到我回答,自己推門進來,我從眼縫裡偷覷她對我躺在那兒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然後,碧隨又在身後出現。

  “季阿姨!”她甜甜地叫:“你來這裡做什麼?”

  “給你戴伯伯看你替我畫的速寫。”文莉不是省油的燈,與她旗鼓相當,碧隨絲毫也占不到便宜。

  “你覺得這時候給他看合適嗎?”碧隨懷疑地問。

  “有什麼不合適,他是醒著的。”文莉指著我急奔上床時腳上來不及脫的皮鞋。我只好起身應酬她們。

  “你以為你裝睡就可以擺脫我們?”碧隨質問。

  裝睡當然不能,應該裝死。

  我對自己回到台灣後急急忙忙地買了個房子綁住自己,感到痛心與不可原諒。

  “你看看碧隨畫得多好,她有天份。”文莉挨了過來,姿態十分親熱,碧隨也不示弱,在另一邊坐下,作勢看畫,全身重量都移到我肩膀上來,一左一右,我快被她們壓死。

  “好。”我看了一眼,任何人都有自戀情結,平日自命清高如文莉者也不能例外,對自己的肖像非常之嘖嘖驚嘆。

  “那是季阿姨長得好。”碧隨還不到17,馬屁功夫卻高明得嚇人。

  “如果好好栽培,碧隨可以成為優秀的女畫家。”文莉發表高論,只可惜她並非唯一的伯樂,小紀早她一步碰過壁了。

  “我為什麼要當女畫家?”碧隨發問。

  “每一個人都該有未來。”文莉解釋。

  “你的未來是一個工作?還是一個生活上的保障?”碧隨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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