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對我沒接受她推薦的畫廊,她心裡有芥蒂。
她心裡對好多事情有芥蒂。
頭一樁是老太大死得不是時候,至少,老太太只是對我頻加暗示,並末正式“托弧”,所以,就算後事辦得再起勁,她依舊名不正言不順。
再者,是我處理新莊副都市中心的土地,接受的是第二家財團,這使她的顏面無光。但她風度好,裝聾作啞了半天,直到第三次打擊又接踵而至,這才受不了。
但我們都是成人,讓她早點死心,未嘗不是件好事,我專心畫畫,落得清淨。
這天早上,我正吃著沈嫂特別燉的人參雞當早餐,一打開報紙,就看到碧隨的消息,她穿著潔白的芭蕾舞衣,在半空中作飛躍狀,一身晶瑩剔透,逼人的青春氣息。
新聞上說,這個秘密武器提早曝光,是因為她還未正式為電視台效力,就毀約轉向某實力雄厚的跨國電影公司,電視台當然咽不下這口氣,拿著合約和電影公司打起官司來。
但電視台未必打得贏,根據報社的法律顧問分析,那張合約還不算正式契約,因為許多細節沒有淡妥,只能算是委託書,而簽訂文件的是桂碧隨本人,她尚未成年,在民法上,屬於限制行為能力人,有關她的意思表示,就該得到法定代理人的允許,所以這張委託書的效力就要大打折扣。
不過電視台也不氣餒,報上說,內部的高級人員已在善擬對策,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
她小小年紀,就有本事把這些頭等的厲害角色攪得烏煙瘴氣,也算是有能力的了。
我吃過飯,還要回書室,只見碧隨跑了進來,急急地說:“拜託,讓我躲一躲。”
“你又惹什麼麻煩了?”
“如果有記者找我,就說根本不認識我。”她一頭鑽到樓上,拿破崙見她奔跑,也興奮極了,直撲翅膀怪叫連連,我拿罩子把它罩上,它這才安靜下來。
“記者找你作什麼?”我想想不對,跟上了樓,她站在大書櫃前叉著腰,煞有介事地瀏覽那些書。
這些書大部份都不是我的,每一本的靡頁里都有象牙圖章蓋的“無雙堂藏書”,是老太太的典藏,她去世後,文莉不由分說就用卡車一股腦兒送來。還振振有辭說放在這兒比流進光華商場的舊書攤好。
她把我看成大學者,其實我哪兒有那等閒功夫,我讀書一向求精不敢求博,這其中大部份是珍貴的絕版書,若在白石居給蟲蛀了才是我的罪過。
“問那麼多幹嘛?”碧隨頂我一句。
“你怎麼一天到晚淨惹麻煩?”
“麻煩要找上門,我有什麼辦法?”她無可奈何地聳肩膀,她今天穿的是雪白的露背裝,小小年紀卻風情萬種,我站在門邊,離她遠遠地。
“如果躲得過,我倒贊成你躲,但如果躲不過呢?你不是白白折損風度?”
“你都知道了?”她驚訝地吐吐舌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笑:“誰教你做明星夢。”
“我才不喜歡,是他們硬要我簽字的,”她不屑地說:“我只想當現代舞團的第一女主角。”
“不管你喜不喜歡,惹出麻煩總是事實。”
“電影公司會替我解決。”
“你真的要去拍電影?”
“才不!”
“那你這樣做,不是耍人家嗎?”
“先混過去再說!”她笑嘻嘻,毫不以為意。
“這就是你的人生態度?”我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
“你生氣了?”她抬起頭,更襯出露在衣服外的脖頸修長——如果那件小得只有手帕大的布條也算得上是衣服的話。
“若有人該生氣,也還輪不到我。”
“為什麼?”她打破沙鍋問到底。
“我憑什麼對你生氣?”我蹙眉。
“你不能夠因為我愛你,就給我臉色看。”她的聲音低沉,意興闌珊。
啊哈!這個可怕的小鬼居然想教育我愛是什麼,只可惜她想當老師還太早了些。
“你也不能因為看不起我的愛,就看不起我。”她的齒牙鋒利,應該去競選議員,跟我抗衡,是百分之百的辜負人才。
我回身下樓,去畫我的畫。
不到兩分鐘,電鈴聲大作,按得那樣急那樣響,我起初還以為是警察呢,後來沈嫂來跟我報告,是雜誌社記者。
“說我不在。”我不耐煩地說。
“不是來找您,是找桂小姐的。”
原來是誤會了。
“要找桂小姐為什麼不去桂家找?”
“他們說看見桂小姐朝這裡來。”
“告訴他們這裡不姓桂,打發他們走,然後通知警衛,加強門戶,不要隨便放人進來。”
任何來找麻煩的人,都先該弄清楚一個事實——我這人最怕麻煩。
“謝謝你!”碧隨從太平梯下來,她不肯好好走,卻倒掛著身子,把臉探進來,即滑稽又荒唐,我的畫架正是對著窗口,不看她都不行。
“如果記者從湖邊路過就好了。”我嘀咕,“抓個正著。”
她一個大翻身跳了下來,身手著實俐落,倒把我嚇了一大跳。
“你應該找我做模特兒才對!”她推玻璃門進來。
“你老躲著記者也不是辦法,躲得過今天,躲不過明天。”
“我學你呀1”她笑吟吟地一把抓起果盤裡的蘋果就啃:“你不是躲記者專家嗎?”
“我只是不願多惹是非而已。”
“哦!這樣說來是我喜歡出爛風頭了?”她蠻不在乎地嚼著蘋果。
看看她那副吃相,但就算這般大嚼大啃,她也自有一番動人的韻昧,似乎在短短兩個月里,她長大了不少。
“你一直看著我幹嘛?”她訕笑。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不來了,這麼會耍嘴皮子!”她丟掉蘋果,作撒嬌狀,兩臂朝上一伸,伸了個懶腰,竟然十分嬌媚,我吃驚得趕緊避開視線。
“悶死了!”她又叫:“帶我出去玩嗎?”
“沒空!”又來了!
“你把畫筆放下來不就有空!”
“去找傅小泉,別吵我。”我微微蹙眉,本來清清靜靜過日子都有忙不完的正事了,誰經得起她這樣的瞎攪和。
“我去找他?你有沒有弄錯?”她跳了起來,活像我侮辱了她。
“好吧!那你就回家去,乖乖等他來找你。”
“又趕我?”她不高興地皺起鼻子:“我偏不走。”
當然,該走的是我,但我若有這等閒功夫就好了,畫展的期限已經定了,到時候總不能拿張空白畫布去展覽吧!
“你怕煩的話,為什麼不教我畫?”她建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