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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餐廳吃中飯時,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女侍來問我吃什麼,我用餐牌遮著臉,生怕她會嚷出來:“啊呀!戴先生,原來你在這裡。”

  我回到台灣很可能是錯誤的決定,這是全球資訊最發達的幾個地方之一,我原應選擇喜馬拉雅山,恐怕那才是世界唯一清淨的處所。

  播午間新聞時,女侍把電視打開,畫面上那個無所不知的女主播正在介紹山村小築,當然,這回她可不得其門而入,只能介紹外觀,我正在想她有陰溝翻船的時候,畫面上一轉,竟然轉到藝術學院的舞蹈教室,一名少女正在天鵝湖的音樂中翩然起舞。

  那是桂碧隨,我睜大眼睛。

  女主播向全國的觀眾介紹,這便是“白泳裝少女”。我吃驚得差點把新買的太陽眼鏡跌落在湯碟里。

  女主播太有辦法了,不過,她若曉得找到的是冒牌貨,不知會有何感想。

  回白石居,我站在客運站足足等了一個鐘點才等到車。

  那個腳踏車店的老闆說得對。至不濟我也該弄輛自行車來騎。

  到了村口,警衛遞給我一大堆名片,全是今天慕名來訪的人士,我太出鋒頭了!如果安蘭還活著,也許會覺得寬慰,儘管離開了人文薈萃的紐約,我仍然不是無名小卒。桂碧隨的義大利車停在我門口,人坐在階前,白襯衫藍工裝褲,長長的雙腿一晃一晃,做盡無聊狀,見我進來一躍而起。

  “你到哪裡去了,等你半天!”

  “有事?”

  “有人請我拍戲,跟你商量商量。”

  “胡鬧!”我作聽訴狀。

  “馬上放暑假,我會很無聊。”

  “可以做的事很多,小孩子拍什麼戲?”

  “不拍戲可以,你陪我!”她耍賴。

  “關我什麼事?”

  “一切因你而起!”她在門外叫。

  “你興致那麼好,就去拍吧!”我沒功夫跟她閒扯,她太頑皮太不可捉摸,任何成人碰到她只有頭痛的份。

  “你欺侮我。”她拍門,把門拍得括嗒括嗒響。

  我走到畫室去時,她也跟了進來。

  “我陪你。”

  “我畫畫不用人陪。”

  “我可以當你的模特兒。”

  “碧隨,別鬧成不成?”我嘆口氣。

  “我坐在旁邊,不講話?”

  她果真賴定我,起初乖乖地看我調色,但開始畫時,她又發表高論,我瞪她一眼,她縮了回去,沒一會兒又聒噪如故。

  我打開門出去,她低聲下氣地問:“你去哪裡?”

  我去看看安蘭,前天,我在後山上親手挖了一個坑把她的罈子埋下去,這是她的要求,她不介意任何儀式,臨死前握著我的手說:“我什麼都不要,但是你到哪裡都得帶著我。”

  我依了她。

  碧隨跟著我在土堆前,是一聲不吭了,但不斷往小湖裡扔石子,扔得人心煩。

  她跟月隨真的不一樣,月隨那麼害羞,那麼容易受驚,她卻像只小鳥,非常地不安份。

  “我知道這裡埋的是誰。”她突然將一大把石子通通丟進水裡,然後發起脾氣來說:“你老婆死了都死了,你光是想有什麼用?”

  我嚴厲地叫她走,她被我的態度嚇壞了,倒退兩步,差點跌進水裡,等站穩了,嗚咽地說:“你凶什麼凶!有什麼了不起。”

  我見不得女人哭,尤其她還有一大半是小孩,心軟了下來。

  “碧隨,你去旁邊玩成不成?”

  她隨我進屋,大大方方坐在我的沙發上,我煮完咖啡出來,她已經縮在上面睡著了,頰上還有一滴淚。

  我拿了餅乾出來,她聞到咖啡香,迷迷糊糊地揉著雙眼。

  “洗過手才許吃!”

  她伸伸舌頭,去洗了手,她父母去世得早,完全沒有教化,可是我初見她時,她又能把場面弄得有模有佯,像個大人。

  也許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是矛盾的混合體,一方面要裝成人撐起一個家,另一方面稚氣未脫,屬於兒童的那部份老要跳脫出來。

  她吃餅乾時嫌難吃。

  “只有患胃病的人才吃蘇打餅。”她說味道不好卻連連吃了好多塊。

  對於敝人的咖啡她卻沒有計較。

  “只准喝一杯,小孩喝多了睡不著。”我不准她再往杯裡頭倒。

  “我不是小孩。”她果然抗議。

  “有沒有人告訴你吃東西時不許說話?”

  “你管得也未免太多了吧?”她賭氣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我受夠了你,我要走了。”

  “走之前把我的鑰匙留下來。”我一聽她拍褲袋的聲音就有問題,走過去在門上一摸,備份鑰匙果然無影無蹤。

  “誰拿你的鑰匙!”她的臉紅起了。

  “拿出來。”我板起臉。

  “你搜好了!”她認定我不可能做這種事,叉起腰,成心胡鬧。

  看著那麼漂亮的一張臉,我就是要生氣也氣不起來。

  “來搜吧!來啊!”她見我沒有行動,更加挑釁,跳來跳去,就等我上前抓住她。

  “不成話!”我瞪她。“你馬上就是個大姑娘了,還做這種兒童行為,應該曉得慚愧。”

  “喂!捉賊要捉贓,你賴我也得有證據。”碧隨得意非凡,“你誣告我,會倒楣的哦!”

  我現在就夠倒霉的了,還用得著你詛咒。

  “怎麼不說話了呢?”她謹慎地繞過我身邊,見我端坐不動,膽子更大了。

  “你儘管拿去,我馬上就叫鎖匠來換鎖。”

  她變了臉色。氣沖沖地往門外走,走到一半又改變主意,大串的鑰匙從她手裡飛過來,差點兒砸中我的腦門。“還你!還你!小器鬼!”

  她氣咻咻地叫,跑了出去。

  頭一回見面,她還懂得禮貌,會說再見,現在才知道她的難纏。

  我半躺在沙發,原先只想打個盹,卻不料真的睡覺了。夢中我又聽到竊竊私語,奇幻的感覺使我強迫自己醒來,一睜眼,果然看到一個白白的影像在樓梯上走,這回我可抓到它了,我跳了起來,只覺血氣上涌又脊背發冷……那團白影子就在我眼前飄,嚇得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魂飛魄散……

  我終於鼓起勇氣衝上樓,但那團影子並末因我抓住它而消失,相反地,它竟是個實體,我用力抓到的是一件衣服,裡面沒有任何內容,這太恐怖……我立刻放掉它。

  但單等我一鬆手,它又在那裡虛晃,我既驚且怒,這是我的屋子,花了好幾百萬元買下的,憑什麼有異物侵入?可是正舉棋不定間,那件衣服又飄上我的頭頂,直罩下來,我驚叫出聲,拼死力掙脫開,只聽“嗤啦”一聲,衣服被我扯裂了,連吊著衣服的長線也被我硬扯了下來,我甩掉衣服跳上樓,躲在門背後的果然是碧隨,手裡拿著一根竿子還捧著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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