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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几秒鐘里,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在做什麼,一

  切都是最原始的反應。我的腿抽筋如故,也管不得了。

  那個美麗的女孩兒蹲下來,偏著頭努力地觀察看

  我,額發不時拂來拂去,像欣賞著什麼奇怪的物事。

  等我稍微恢復一點意識時,終於想起了她是誰

  ——桂月隨。碧隨那個得過腦膜炎的妹妹。但她怎會突

  然出現在湖中?我想不透,就在我盡力能發出一些聲音

  時,她站起來,施施然地走開去,這回她身上是有衣服

  的,一襲白色泳衣緊裹她窈窕的身軀,還不斷滴著水。

  我用腫脹的眼縫下一絲餘光看她,然後完全放棄

  而人事不知。

  醒來時,我躺在自家客廳的地毯上,身旁圍著好些

  個人。“醒了!醒了!”有人叫。

  我的嘴裡流進辛辣的液體,味道像是酒,還有人折

  騰我,不斷替我推拿揉捏。

  “戴先生,你還好吧?”彎下身的是穿制服的社區警

  衛,“方才我們巡邏時看到你躺在那裡,現在好點了吧?

  救護車馬上來。”

  我無法抗拒地任這些熱心的街坊把我送到醫院

  去。穿著這麼隨便會客,對我的形象是一大折損。我可

  以猜想到10年後還會有人說——那個姓戴的畫家啊,

  搬來第二天就差點淹死,還是我把他救上來的。

  到了醫院,醫生對我嘴裡的酒味很不滿意,一直以

  兇惡的眼光瞪我,以為我是因為酗酒才掉進水裡去的。

  我想起人魚公主生出兩腳後,漂流到沙灘上為王

  子所救的情形,更怨嘆自己處境的齷齪。

  在醫院躺到下午,醫生才准許我出院,並要我具結

  :如有任何不適都得立刻向他報到,我猜他下一步的行

  動是預備把我送到什麼戒酒會去改過自新。

  第三章

  更新時間:2013-04-24 22:33:06 字數:23409

  晚上,我準備了一點禮物到桂家去道謝。

  傭人通報後,桂碧隨出來接待,我告訴她,月隨救了我一命,她滿臉不相信的神氣,也許她心裡猜是她那個白痴妹妹把我推下去也不一定。

  我虛弱得很,沒法子向她解釋早上那一幕有多驚險,只說:只要月隨高興,她什麼時候去光臨那個破湖都可以。

  禮貌性地問候她父母時,她臉上有一種怪異的表情。我想我一定問錯話了。

  “他們不在這裡。”她黯然地說:“他們很早就去世了。”

  “我可以見見月隨嗎?”我急於親自向救命恩人表示謝意。

  “我上去看看,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見外人。”她上樓去了很久都沒下來,我想也許月隨怕生,也不必強人所難,跟替我開門的傭人說我要告辭了。

  那個50多歲的老女傭欲言又止地看看我,她半天才道:“我們小姐……如果有什麼的話,請多包涵。”

  她的話非常含混,教人聽不出意思來。她跟碧隨一樣,都不相信那個可憐的白痴女孩會有善舉。

  老傭人的模樣也使人厭惡,她有雙暴凸的大眼睛,在濃眉下咄咄逼人,嘴角下垂,兩頰紅潤如番茄而且有橫肉,看起來十分強悍,但聲音卑下與外形毫不相稱。

  走過草坪時,月光下有隱隱的歌聲傳來,我抬起頭,三角型的塔樓上一個女孩站在露台唱歌,歌聲淒婉,隨著夜風飄蕩去很遠的地方。

  我站在那兒聽,聽了一會兒才聽出那是我年輕時流行過的一支歌——

  涉江采芙蓉,蘭草多芳澤,采之欲與誰,所思在遠道,遠道不可思,宿夜夢寐之……

  她反覆地唱著,空靈的歌聲聽得人發痴。

  我猜那是月隨,因為風吹著她的白衣。她唱了很久,直到老傭人走到她身旁,經過一番小聲的爭執,終於把她帶開。

  那個夜裡,我不斷地夢見有人在我的房裡走來走去,像是舉行盛宴似的,互相談些我一句也不懂的話,全然無視於我的存在。

  奇怪的是我分裂開成兩個人,一個混身其中,穿著古老態度奇特,非常地過時,對佇立於門邊的我也不屑一顧。

  也許那是前世的我。安蘭去世後一個禮拜,有人介紹一個靈媒給我,同時安排了一次降靈會,但那次安蘭沒有來,靈媒陷於恍惚之後,以低沉的語調說她找不到安蘭,也許她到很遠的地方去了,但她看見了一個老人,而那個老人自稱是我的前身。他們無法交通,因為老人拒絕吐露任何訊息。

  我當然不會相信她的鬼話,這些裝神弄鬼的人目的只在掏空我的錢包,我沒笨得想去第二次。

  但在這樣的噩夢中醒來,卻非常地讓人毛骨悚然。

  我試圖再睡,一陣強烈的敲門聲驚醒了我。

  “戴先生在家嗎?”一個男人站在門外,大聲叫我的名字。“戴秉同先生!戴秉同先生!”

  我只好去開門,如果是推銷員,我會讓他知道找錯對象。

  “府上電話不通,我打了一整天,戴先生在家真是好極了,敝姓林,林發。”他掏出一張名片雙手奉上,印的頭銜是電影導演。

  “林先生有何指教?”我冷冷地看這個又瘦又小卻精力充沛的傢伙,只覺頭疼欲裂。

  “我正在拍一部戲,想借府上拍內景,兄弟對戴先生心儀已久,大家都是藝術工作者,希望戴先生賞兄弟一個面子。”

  我告訴他這是私人住家,恕難從命。

  “我們只拍兩天,絕不會損壞貴府的一草一木,我可以寫保證書,租借費從優。”

  “我不需要任何保證,也拒絕任何打擾。”我皺眉。

  “也許您還不了解,這房子有很多的傳說。”林發不肯死心:“兄弟導的這部戲正好是根據傳說拍的,如果您有興趣,在下可以告訴您有關房子的歷史。”

  他說這塊土地從前的所有人姓張,去世後人們在上面蓋新房子時,在土裡找到一塊深埋的碑石,刻著極古怪的文字,再往下挖,挖到了一個石棺,裡面有一具小骸骨,非常的轟動,考古隊趕緊來挖,挖出的遺物都陳列在大學的考古人類系的博物館裡。

  搞電影的都是瘋子。我不等他把鬼話說完,就關上了大門,通知保全公司的警衛來處理。

  巡邏車很快就到了,把林發驅逐出境,我站在二樓窗口看他狼狽離去,視線轉回來時,看到了月隨,她在隱隴的晨光里,像魚兒似地輕捷游著。

  那麼碧綠的湖水,我卻絕不敢再嘗試第二次。

  她翻過身來仰泳時看見了我,對我微微笑著。桂碧隨說錯了,她這個妹妹不是白痴,她是有知覺的。她那由身體深處湧出來的悽愴更是有靈魂的。

  我下樓到湖邊去,她聽我開落地窗有些受驚,匆匆地游到沙洲邊,戒備地看著我。我懊惱自己的孟浪,只好回到屋中,等我再上二樓時,她一身濕淋淋地鑽出了柳蔭,接著一連三天,她都沒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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