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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智大師皺眉不語。

  “蘇夫人,”紫虛真人動容:“若天理難容,他將永世游離人間,不妖不鬼,更不能修成正果,又何苦……你也只是白白魂飛魄散罷了……”

  “蘭兒喜歡人間便好。”

  他一顫:“母親。”

  蘇夫人卻看著他,微微笑了:“反正我已厭倦輪迴,不妨。”

  “蘇夫人,”道清天師皺起眉,“倘若他此時放下魂體重新轉世蘭形,忘卻前塵舊事,潛心修行,加上有五色伏月石相助,必能得成正果升入仙道,豈不更好。”

  “阿彌陀佛!”瘋和尚也看看他,合十道,“不錯,素心蘭,你如今乃怨氣之體,終究不是人,縱然游離於人間,卻連喜怒哀樂之情都不能體悟,又有何意趣?”

  難怪他不能笑!

  林菲菲忽然難過無比。

  蘇夫人也呆了呆,看向蘭陵君:“蘭兒,你……”

  沒有言語。

  .

  半日。

  他看看蘇夫人,又看著林菲菲,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

  他捨得離開人間,去那清苦的修仙之路麼?看著那張永遠沒有笑容的臉,林菲菲覺得眼睛莫名其妙模糊起來,喃喃道:“蘭大哥……”

  冰雪般的眼睛凝視著她,終於,微微閉上。

  半晌。

  他忽然抬頭望向天上那輪皓月。

  .

  修長的手指間,五色伏月石迎著銀色的月光,忽然發出一道強烈的五彩光芒,箭一般直向天上那輪明月she去。

  隱隱,遠處天邊似有雷鳴響起,又仿佛是狂風呼嘯而來,將那一縷縷浮雲、一顆顆寒星吹得四處亂走。

  滿天風雲變幻,皓皓滿月仿佛被利箭she中,如鏡子一般破碎了,無數銀白色的光華如瀑布般直泄而下,將整個芙蓉峰籠罩起來,大地亮如白晝。

  .

  白衣如水,俊面如雪。

  如雪的面上,忽然掠起一抹淺淺的笑。

  高貴而蒼涼。剎那間,一座冰雪之峰陡然崩塌,化作了滾滾春水,如浪cháo般從天地間席捲而來,漫天的晴光竟為之失色。

  誰說他不能體悟喜怒哀樂?誰說他沒有人間感情?

  他終於還是笑了。

  .

  林菲菲已經愣住,紫虛真人、瘋和尚、無智大師與道清天師卻都同時變了臉色。

  “怨氣既散,又有五色伏月石,仙道已近,”紫虛真人仿佛十分震驚,又似十分惋惜,“如此強逆天數,永墮輪迴,你……”

  孤獨的身影依然看著那輪圓月,一動不動。

  漸漸,五色伏月石的光芒弱了下來,連接在月亮之間的光線也消失了,只緩慢地閃爍著,如燈火,如燭光,如流螢……

  終於,黯淡無色。

  .

  “即便是強行逆轉天意,終究無緣,”無智大師搖頭嘆道,“痴兒!十世短壽,也僅換得八百年後擦肩而過,何苦!”

  林菲菲眾人只聽得半懂不懂。

  終於,他轉過身,依然面帶淺笑,緩緩走到蘇夫人面前跪下。

  “母親。”

  “好,好蘭兒,會笑就好了,”蘇夫人簌簌流下淚,俯下身,一把將他擁入懷裡,“不怨你,當初你叫我母親的時候,就已經是我的兒子,如今你倘若喜歡留在這裡,便留下。”

  道清天師搖頭:“他既以一身靈氣篡改天數,只怕魂體將散,要轉世為蘭形了。”

  蘇夫人變色:“蘭兒!”

  “轉世為蘭形?”他決定了?林菲菲忍住淚,“你……”

  他並不看她。

  “一切從頭,潛心修行,也好,”無智大師點點頭,又長嘆道,“可惜!”

  終於,林菲菲忍不住抬手擦起眼睛,哽咽。

  他真的要忘卻一切,無牽無掛地踏上那孤獨清苦的修真之路麼?這個世界是那麼值得留戀,他從小就熱愛它,一定是不捨得回去的……

  如雪的唇緊閉。

  紫虛真人皺眉呵斥:“妙真,一切自有定數,修行也未必不好,早列仙班,不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之事。”

  .

  半日。

  他緩緩站起,看著林菲菲,又恢復了冷漠之態:“我要走了。”

  “你……真要去修行?”

  他移開目光:“是。”

  “失卻怨念,他根本只是一縷蘭魂,縱有靈氣法力,卻似輕煙般虛無,”紫虛真人搖頭,“何況如今他以一身靈氣加上五色伏月石擅改天數,魂體也已將散了。”

  林菲菲無語。

  終於,他轉過身,緩緩迎著月光走去,白色背影翩翩,步伐無比的優雅高貴,卻也透著無限的寂寞與孤獨。

  “蘭兒!”蘇夫人流下淚來。

  道清天師嘆道:“蘇夫人何必傷心,或許你二人母子緣分未盡,如今怨念已去,何不先歸地府。”

  .

  腳步停下。

  他回過身,遠遠地站在那裡,卻不再看任何人。或許是由於月光的染襯,那衣衫、俊面更顯慘白,如夢境一般悠遠,那麼的不真實。

  “蘭大哥!”

  “蘭兒!”蘇夫人終於淚如雨下,站起身,搖搖晃晃朝他走過去。

  一陣風颳起。

  雪白的衣裳隨風翻飛、舞動,如夢如幻,將四周的景物都染上了一層冷浸而淒迷的色彩。然而,在清冷的色調中,竟又有著曇花一現的奪目。

  短暫的絢爛,已深深融入靈魂,烙上每個人的心靈深處,仿佛一支古老的調子,極度華彩的旋律之下,透著片片濃烈的、深刻的憂傷。

  冥冥中可是有聲音在召喚?

  不如歸去……歸去……

  一切過往將付之流水,一切故事也將灰飛煙滅,如同記憶里的沙礫,被深深埋藏。

  這個世上仿佛什麼都沒發生,再沒有人會追究這些曾經的故事、曾經的感情。但是,當天外那一縷最淡的、最輕的雲煙飛過,你可看見,裡面滿盛的悲哀與無奈?

  白色的人影沒有動。

  然而,那飄飄的衣袂卻越飛越遠,越飛越遠……如同飄渺的雲霧,漸漸模糊在視線中,只剩下一道輕柔優美的影子。

  終於,消逝了。

  [正文:第四十七章 尾聲]

  “自覺點,你以為穿著瀾兒的衣服我就不認識?過來!”

  “老爸救命!”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邊跑邊叫,清秀的小臉滿是機靈頑皮,雖然口裡是在叫救命,卻沒有半點害怕的樣子。

  “叫他?”她雙手叉腰,一臉獰笑:“他來我就不敢打你了?”

  “不是,”小傢伙從山石後露出個腦袋,抿嘴的樣子竟也像模像樣,“爸爸抱抱媽,媽就不打我了。”

  “胡說八道,誰要他抱了!”她紅著臉追上去,“看我今天不修理你!”

  一大一小在花園裡追逐著。

  忽然,一個懶懶的聲音響起:“誰要我抱啊?”

  假山石後,緩緩走出個三十幾歲的男人。

  長眉鳳目,嘴角微翹,成熟俊逸的臉依舊冷靜而睿智,透著幾分慵懶之色,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打鬧的二人。

  “這小鬼,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她氣得上前告狀,“真不懂,瀾兒只比他早生半個小時,怎麼就乖那麼多。”

  “哦?”那男人捲起書,雙手負於身後,朝那小傢伙帥帥地一抿嘴,“如此,該打!”

  片刻間,小傢伙居然已迅速換了副老實聽話的模樣,恭恭敬敬走上前,垂頭露出十分委屈之色:“媽,念兒孝敬你還來不及,哪敢不把你放在眼裡。”

  “還認得我是你媽,”她揚頭望天,“哼哼”兩聲,“少來這套,就會在你老爸面前裝蒜,用剩下的!”

  “誰用剩下的?”他長眉挑起,雖是問著那小孩,目光卻瞟著她。

  她立刻紅了臉。

  “反正今天我不揍他,我就不姓林,誰也別攔我!”

  話還沒說完,小傢伙馬上機靈地躲到了那男人後面。

  撞上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用力掙扎:“放開我,今天不揍他我不姓林!”

  “是該揍,”抱著她的手臂越來越緊,耳邊傳來似笑非笑的聲音,“只是為夫有件事不解,你究竟如何知道他是念兒的?”

  果然,她停止動作,得意地笑了兩聲。

  “他雖然穿著瀾兒的白衣裳,兩個人一模一樣,可站在我面前,他的眼睛總是轉來轉去,瀾兒才不會這樣。”

  “是嗎,”一雙鳳目有趣地看著那小孩,口中喃喃道,“看來以後若想要幹壞事,還須先練好眼睛才行。”

  小傢伙立刻受教地點點頭。

  “什麼!”林菲菲瞪大眼睛,“你……你們氣死我了!”

  他輕輕嘆道:“不好,若是愛妻氣壞了,誰來給念兒他們生妹妹?”

  “胡說什麼,誰要生……”果然,她立刻紅著臉埋進了那溫暖的懷裡,還不忘順手在那寬大的胸膛上捶了幾下,當然力度可以忽略。

  卻不見他沖那小孩眨了一下眼。

  小傢伙立刻笑嘻嘻地跑開了。

  .

  花架邊。

  “我先給它澆澆水。”

  他點點頭,忽然有趣地看著她:“奇怪,為何你就不怕我吃醋?”

  “你?”她有些意外地撇撇嘴,白他一眼,卻忍不住滿臉開心,“不是說我是醋缸嗎,有醋缸還想吃醋!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

  他微微一抿嘴:“我和念兒他們在廳上等你。”

  .

  架上,蘭葉搖搖,根根吐碧,如翡翠般鮮美嬌嫩。

  林菲菲小心地澆過水,自言自語:“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樣了?世上這麼多蘭花,我不知道哪一棵才是你呢。”

  發呆。

  身後,一聲嘆息。

  竟是紫虛真人。紫色道袍,白色拂塵,和善的面容毫無改變,依舊如當年一般,飄飄然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

  她笑起來:“師父,你什麼時候來的?”

  “方才路過,”紫虛真人緩緩走過來,看著蘭花皺了皺眉,又微笑:“六百年後修行有成,自會脫去糙木之身,轉世為人,也算全了他心愿。”

  “轉世為人?”她欣喜起來。

  紫虛真人卻不再回答,半晌搖搖頭,竟自去了。

  “放棄仙道,逆轉天數,將來十世短壽,終也只有一面之緣,痴兒!痴兒!”

  長嘆聲滅,人已不見。

  .

  2008年8月。

  茅山道上。

  一個18歲左右,身穿T恤牛仔褲,長相甜美的女孩蹲在路邊小攤旁,聚精會神地看著一盆蘭花,似乎在出神。

  狹長的葉子如翡翠般,在風中搖曳可愛。

  .

  “喜歡蘭花?”泠泠的男聲響起,飄渺悠遠,如來自雲端。

  女孩吃了一驚,轉過頭。

  一雙半眯著的、冰山雪峰般的眼睛。

  不知何時,身邊竟蹲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人,俊美而冷漠。長長的睫毛隨風抖動,他並不看她,只看著面前那盆蘭花。

  “帥哥啊!”女孩看得愣住,半晌嘀咕了一聲,又笑嘻嘻地問出句廢話,“你怎麼知道?”

  “你看它很久了。”

  “是嗎,”她似乎有些奇怪,搖了搖頭,又沖他神秘地眨眨眼,“剛才我好象看著它做了個夢呢。”

  “哦?”他轉過臉,“白天做夢?”

  “呃,我也忘了,”她想了想,“可能不是夢吧,反正我好象想到了什麼事情。”

  他又不再言語,轉過臉看花去了。

  她好奇地看著他:“你也喜歡蘭花?”

  “我種。”

  “種花的?”她笑了起來。

  “不,學醫,剛回國,陪我媽來的。”

  她點點頭,順口問:“你媽姓蘇?”

  他有些奇怪:“你認識?”

  她愣住:“是啊,我怎麼知道?”

  二人瞪眼對視著。

  半晌,她搖搖頭,笑嘻嘻地站起來。

  “哎喲!”笑容立刻消失,她呻吟一聲,苦著臉,捶著幾乎麻痹了的腿,“可能是隨口撞上了吧……哎呀,耽誤了這麼久,我要去印宮啦,你也去嗎?”

  “才去過了。”

  “那……”她遺憾極了,這可是個帥哥耶,“那我先走了哦,拜拜。”

  “恩,再見。”他也站起身。

  相視一笑,各自轉身朝目的地走去。

  秋日,淡淡的陽光灑在山間,長長的蘭葉微微在風中搖晃,如畫,如詩,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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